書評•評書|《次要情節》裡來自新疆的維族聲音(下)
上次批評了《次要情節》裡很多表達方式,不是說看不慣就要批評,而是這些涉及文學創作時期政治背景的表達確實是值得討論的。吐槽的地方太多,而我最受不了的地方還有明明是一本中國當代文學的「辭海」,但在提到每一個作家、作品的時候,全部用拼音(不含聲調),幾乎只有百分之一的情況是有在後面列出對應的漢字的,很可惜。對於只能看英文的人或許影響不大,但畢竟漢字對於作家作品名方面有去除歧異的重要作用,所以很遺憾沒有能夠加上漢字。比如,我大學時期曾經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很多德國文學,在很多特定詞彙的後面括號裡都加上了德語原文,這對於對德語有興趣的我而言是莫大的幫助。換位想,對於一個正在學習中文的人而言,如果作家作品名字後面有對應中文,豈不更好?
上篇批評《次要情節》就已經剎不住了,又批評了一大段。還是要收住,因為,這篇是要說《次要情節》中值得肯定的一面的。因為收錄了大量禁書和被禁的作品情節,所以對於很多作家、作品都是蜻蜓點水。《次要情節》在書中間的部分提到曾經紅極一時的《狼圖騰》及「狼圖騰」現象後,提到內蒙古作為少數民族在中國的文學情境中的情況。雖然提到了寫過西藏的王力雄,但一筆帶過。轉而將更多的筆墨放在了新疆上,拿新疆跟內蒙古2500萬人口中只有5百萬少數民族的情況相比。介紹了「新疆」二字的意義後,作者指出——
「The majority are Muslim, and a tiny group have committed deadly terrorist attacks. And yet the very act of writing in their native tongue can lead to their “disappearance” into one of Xinjiang’s well-documented detention or, as the CCP calls them, “re-education” camps. The long list of imprisoned publishers, scholars, poets, and writers includes, Ablet Abdurishit Berqi (pen name Tarim), Adil Tuniyaz, and Aburehim Heyit, while Haji Mirzahid Kerimi and Nurmuhemmet Tohti have died in prison. This is far from a roundup of dangerous terrorists and criminals, but what has been widely referred to as “cultural genocide,” with an estimated 1.8 million detainees.」 ——《次要情節》
「新疆主要是穆斯林人口,其中一小部分曾進行過致命的恐怖襲擊。而用他們的母語進行書寫竟然能夠導致他們『消失』在新疆有完好紀錄的、中共稱作『再教育營』的地方。」之後,Walsh列出了被囚禁的出版商、學者、詩人及作家的長名單,包括Ablet Abdurishit Berqi (筆名Tarim), Adil Tuniyaz, and Aburehim Heyit,以及Haji Mirzahid Kerimi 和 Nurmuhemmet Tohti已經在囚禁中去世。作者指出,再教育營有估計180萬被囚禁者。中國此舉被廣泛稱為「文化滅絕性屠殺」。
作者之後節選了一段在囚禁中筆名為Tarim的維族詩人的詩歌——
Friends say the beauty of Chinese is its subtlety I ask Is that because there is no freedom of speech? Friends say Chinese poetry needs metaphor I ask Is that the same as a bat liking the dark? Friends say You are too blunt I ask is daring to speak the truth no poetry?
試譯如下👇:
朋友們說 漢語的美 在於其微妙之處 我問 是因為沒有言論自由嗎? 朋友們說 漢語詩歌需要比喻 我問 就如同蝙蝠喜歡黑暗一樣嗎? 朋友們說 你太直率了 我問 敢於說出真相 不是詩嗎?
是詩。
讀了這首詩,好震撼,又好難過。作為一個漢語為母語卻並非一個純種漢族人的人,我曾經、至今依舊喜歡漢語的微妙之處,那些不直白、那些隱晦、那些「猶抱琵琶半遮面」,那些可以玩味無窮的文字遊戲(見@字縛雜誌 ),然而,我也知道,中國從未真正走出那個「避諱」的時代,也是因為言論的極度不自由和自由表達所面臨的無法預知的後果才大大激發了這種龐大、扭曲的隱晦表達。現在用拼音文字來繞過機器,不知道施耐庵可曾想到過?
雖然《次要情節》用這樣短的篇章介紹了新疆嘗試用維吾爾語寫作的人們,但是這首詩的重量似乎比書中任何一段的節選都要重、都要長。我反覆讀,詩和著血與淚,此時的「詩和遠方」在漢語中顯得何等苟且。
再看封面,副標題那句「What China Is Reading And Why It Matters」就顯得刺眼了。回到我對《次要情節》的批評上,這樣的一個副標題在讀到Tarim這首詩的時候就不中用了。很明顯,Walsh介紹收錄的很多書都是禁書,中國是讀不了的,無論馬健、慕容雪村還是Tarim,怎麼去符合、呼應副標題呢?What China is NOT Reading? What China is Banning? 從書的內容看,禁書不被囊括在副標題中,此又一奇怪的地方。它跟我上篇文章指出的一口一個「習主席」、「毛主席」的稱謂是一樣的,感覺像是作者、編輯的邏輯劈叉,不上心。如果上點心,這本書確實能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辭海。
罷了。Walsh接著寫道,在伊斯坦布爾一條小街上,有一個叫「塔克拉瑪干」的獨立小書店,這個書店致力於保存維吾爾詩歌、散文的實體書籍,已經成為了維吾爾語言文學的保險庫,悉心保存了很多文學的萌芽。
或許我對於《次要情節》太過於苛刻了,很多章節和細節還是很好的。例如,這本書指出了賈平凹、蘇童、莫言等著名的文學家都曾在作品中以近乎事實的方式描寫過20世紀那些強加在中國女性身上的暴力——強姦、囚禁、拐賣等;也提到「陳全國」、再教育營、勞動改造甚至「高牆文學」等;我平常幾乎不讀科幻,但書中的一句話非常能概況我心中的中國現狀,魔幻:
“If the future only contains people who are either destroyed or destructive, it is perhaps no surprise that caring would be outsourced to automata.” ——《次要情節》
如果未來只由「被摧殘的」和「摧殘人的」兩種人組成,那麼,將愛心和照料包攬給機器人自然不會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了。
到那時候,誰來寫詩?詩究竟會在遠方還是在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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