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封正

Erica|李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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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沉重地坐在了陈兰身旁,身体与办公椅剧烈的碰撞,叫她从稀薄白日梦跌落回现实,但眼前还是雾蒙蒙一片。对方的手拍在肩膀上,不耐烦地摇了摇她的身体,让陈兰感觉,自己皮肉下的一节节脊椎骨正相互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陈兰抬眼,朦胧不清地看见施文君在右侧低语,于是挣扎把眼镜戴回去。她对女人浮肿的脸凝视了片刻,注意力又转向对方手里捧着的蝴蝶兰,大团的鲜丽俗媚之色在视网膜上灼烧。兰花正是在盛放的时刻,花枝十分挺拔,有人的半手臂那样长,如刀剑一般,从花瓶口朝外支棱着,仍未流失它们疯癫的力气。施文君见她看着花,就把花举在半空,如同一个母亲向世界展示崭新的生命。白炽灯管光打下来,文君对着花眷恋地笑着,陈兰便看见:兰花左右对称的湿润花瓣,毫无保留地绽放着,使深处的蕊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一览无遗——花轻巧地吻着女人的面颊。

 

“出去走走消消食?不然下午要打瞌睡的。”施文君说。然而,虽然是问询的语气,她手上却已把花瓶摆在电脑旁的空档处,准备下楼去了。动作时,陈兰发觉她面上颧骨凸起处沾染了水渍,应是刚刚花瓣点上的,她自己竟对这惟妙惟肖的眼泪丝毫不知情,只顾着扒拉文件柜,借力去拱自己浑圆的肚子。陈兰便伸手搀扶了一把,又跟在身后,毕恭毕敬,短暂成为了这名孕妇的保护人、看守者,有求必应——妇人的臃肿身躯,使她心里燃起怜爱的柔情,使她在被文君使唤着做些小事情时,能从中感到某种温和的快慰:倒一杯水、去楼下便利店买几块巧克力、吃完饭后一起散散步。

 

这和缓的爱是自女人腹部隆起后才开始有的。

 

两人进了电梯。施文君手搭上头顶,对着镜面梳理了一番,她蓬乱的长发失去了前年还能见到的黝黑光泽,现下像严冬里的爬藤植物,萎靡不振。陈兰不敢去细看镜子里站在后侧的她自己:与文君相比,她显得格外富有朝气,如同即将成熟、还未被摘下、仍垂坠于枝头的果实。这是十分触目惊心的比较,连同这些比喻本身也是可怖的,但施文君不以为然,“早晚都得生,”她有次吐得厉害,见陈兰面上忧虑,反过来劝解道:“趁现在年轻,抓紧时机,老了还能享多几年清福……”

 

二者同岁,却已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此,陈兰总隐约觉着愧疚。“可这不是我的命运,也不是我渴望过上的生活,”她反复自问,“我为什么要感到苦恼呢?” 


她们溜达去了办公楼旁的一座公园。这类小绿地藏身于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缝隙里,像嵌在洞口上的碎花布补丁。现在是冬春交替之际,地上四处跳跃、叽叽喳喳的麻雀消瘦了些,不再是鼓鼓囊囊的模样了。但树枝仍是光秃秃的;草地萎靡不振,秃斑裸露的黑色土地被上午的雨浸湿,实在没什么可赏玩之处,若是细看下去,这颓靡无趣的景象,或许会将行人给惹恼了也说不定。

 

二人便往中央的湖泊走去。

 

乌云稠密,天空在地上的阴面,湖水,便也是浑浊的,如同棉絮稀释在了液体里。她们从观湖台往湖里张望,这角落正是锦鲤们聚集的地方,似乎是应召而来。晚霞时分的红与白在身上闪烁,其头部呈圆弧形,尾部细长,摇摆着在两人脚下徘徊。没来由的,陈兰难以忍耐稀松平常的观赏鱼。她突发奇想,弯腰拾起碎石子儿,使劲向鱼群密集处砸去,溅起了好大的水花。鱼儿们吓了一跳,先是惊惶四散,复又回归至起了波澜的圆心,相互推搡,争夺不存在的食物碎屑。

 

“你呀,你真是坏透了。”目睹了这一幕的施文君说,声音里满是欣喜,似乎这桩小小的恶事,不知为何,竟无形中把两人拉得更近了。

 

陈兰微微一笑,心绪随着涟漪一同平息了下去。

 

过了会儿,施文君整个人松弛开,颇费力气地将身体斜压在铁栏杆上。她站得太久,额角上已经冒出了点汗,但还未嚷着要回办公室,仍出神望着堆积淤泥的湖对岸。对妇人脑海里回旋着的念头,陈兰一无所知。只是因为不笑,嘴角往下,眉心微皱,女人的脸上仿佛便有了愁苦之色,叫陈兰看了,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她见施文君正隔着衣服抚摸自己的肚子,于是问:“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你问过许多次了。”施文君回答,接着说了个日子。陈兰点点头,可仍未记住,甚至那数字不曾进去过脑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会在哪月哪日从她同事的子宫里被拉扯出去。她关心不起来,她不在意、漠视这个未出世的无知觉生命,她爱戴的只有施文君一人,因此,在文君面前,她也就愈发地恭敬。只是这俯首称臣的乖顺里,多少也暗藏了点轻蔑的意思。譬如现在,施文君发觉她无名指戴了枚订婚戒指,顿时啧啧称奇,把那手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看,顺势聊起了结婚的事情:

 

“你们现在结婚正正好好。”她评价,“小两口交往了几年,要是一直没个结论……”

 

她又提起自己大学同学:谈了五六年恋爱,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没个着落。“怪可怜的,”施文君感慨,“孤孤单单一个人,压力得多大啊!”

 

“不也是要活下去吗?”陈兰随口答道,不料却引出了那孕妇一连串的唠叨,细数起独身女人在大城市的艰辛。陈兰听得不耐烦了,但那股不耐烦是冰冷的,不屑去争论些什么。她听着,脑袋里又泛起温热的雾气,脚底下轻轻动了动,把鞋底泥沙蹭在大理石上,仿佛是踩灭一支烧到了尽头的香烟,留下污迹——这才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傍晚,下班后,两人坐了一小时地铁,从人群里跌跌撞撞挤出来,几经周转,不知穿过多少马路、绕过多少小街,这才到了吃饭的地方。其余的人已在里头等着了,但进去前,施文君躲入商场厕所匆忙把脸上的油腻洗了洗。朝着洗手池,她弯下腰,把水舀在手心里,慢慢捧上额头,让它像溪流流经岩石一样,从鼻梁与面颊坠落。打湿了衣领,她全然不在意,从墙上扯下纸巾,把面上的水吸干:“有纸屑吗?”她朝着光,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兰,嘴里问。陈兰摇摇头,她便笑了,眼珠子在肮脏的白墙映照下,黑漆漆的,如同深不可见底的水潭,什么光也透不进去,陈兰打了个哆嗦。

 

她的脸被冷水冰得通红,挽着陈兰的胳膊进了餐厅,手冰冰凉。餐厅很小,人造皮的椅面覆不住那么多的臀部肉,久坐后起身,那裙裤下的屁股都留了弧形红印子。厨房在右侧,和食客们只隔了一排透明玻璃窗,以便叫人觉着卫生是有保障的——但不知怎么的,竟设计出了食堂的效果。服务员们堆在角落闲聊,时不时尖嗓子笑几声,见她们进来,也只懒洋洋问一句:“几位?”施文君看也不看,直朝靠墙角坐着的那几人走过去,这几步路却行得艰辛,时不时要请人把椅子挪一挪,让出道宽敞的缝隙,使她能斜侧身体、踮脚蹭过去。

 

“都点了菜吗?”施文君一坐下就问道。实际上,服务员正在旁边微躬身站着,往小本子上写字呢。

 

“就先这些。”冯闻晴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接着转过头,“终于到了!我一直在数落阿良——他就该开车去接你呀。”她说,语气十分和蔼。冯闻晴是她们以前的同事,后来辞职,自己开了家瑜伽私教室。陈兰还去上过几节课,但在熟人面前舒展身体、七扭八拐,她觉得不大自在,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于良为自己辩护道:“这会儿路上全堵着。再说,是文君叫我别去的。”

 

冯闻晴笑了笑。她绷着件紧身长袖运动衫,勾勒出富有弹性与力量的曲线,与胡乱扎在脑后、松软的卷发十分相称。她有蜜糖般甜美的肤色,深棕眼睛,眼角斜向上翘,透着非常有主意的眼神。就是笑的时候,会露出点牙齿,双眼瞪大,显得凶狠。

 

冯闻晴便是这么个娇小却不失肉感的美人儿。

 

她突然扭头对于良喊:“喂,往我这儿过来,给你老婆留点空档,她肚子里可还怀着你的儿子!”

 

这随心所欲的呵斥,像鞭子一样抽在了陈兰心上。于良温顺地半抬起臀部,挪了挪椅子,和冯闻晴的胳膊肩膀蹭到了一块儿,与妻子倒是隔得更远了。陈兰看着孤零零的施文君,没来由地,为她觉着难堪。但施文君坦然自若,一动不动,脸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仰仗着肚子里的磐石,无所畏惧。

 

“看!”严童对陈兰耳语:“于良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嘘!”陈兰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别的丈夫的衬托下,她作未婚妻的骄傲得到了满足。

 

但上冷菜时,她又改了主意,品出这点病态的自豪感(如此醉人,一度使她容光焕发),和那对生活安全感的不懈追求,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就好像施文君谈论起自己的小家庭时,总仿佛是在谈论风暴中心稳固的小石屋一样。然而也不过如此……想到这里,她夹了一块熏鱼,殷勤地送至孕妇面前的空碗里。

 

“看看人家,可比你这个当老公的强多了。”那边厢的女人说,冰凉笑意。

 

现在每个人都开始吃东西,气氛淡漠了下去。若是谁张口说上句话、问点什么事儿,那也不过是一个无力的企图,连说话的人自己也觉得乏味。陈兰想,她在自己家里与父母吃饭,桌上的氛围并不比这儿更热闹——这也是她远远离开老家的缘由。可现下一比较,反倒没什么区别了。为了逃离静默而逃离故乡,但静默还是追赶上她的脚步,安安稳稳地渗入到她的生活之中。

 

热菜上桌后,于良给妻子舀了一勺腌笃鲜。里头四四方方的猪肉如凝脂一样花白,一大块脂肪下面坠着精瘦的硬肉块,她吃不了,只好吐在碟子上——在灯下泛着光,她干呕了几声,忙用餐巾纸捂嘴,上半身摇晃得座椅发抖。众人胆战心惊看着,待她平复后,才放下心来,应景地纷纷夸赞起那怀孩子的不易,又逼得男人们许下种种陈诺:要知道妻子有孕的辛劳!

 

“现在做家务活的,都是我,”于良翘起大拇指点在胸口上,“不让她操一点心!”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你?”严童斜眼看过去,“你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下班后只打游戏的大老爷,你也知道疼老婆?”

 

“那不是因为要做爸爸了吗。”于良振振有词道:“男人是得有了小孩才能长大……”

 

“我看你也好事将近。”他又冲着严童说。他对文艺青年谈恋爱那套是很不屑的,甚至暗示:要是陈兰大了肚子,小两口也就不需要搞什么订婚再结婚的繁复手续了。他说倒不是为了省钱——“夫妻在一起不就是过日子吗?”他作出那副过来人的嘴脸摇头晃脑了起来,“早点安顿下来,就能早点过踏踏实实日子,对不对?”

 

陈兰看着这人伸出手,捏了块粢饭糕,无名指上暗沉的金戒指晃了晃,他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陈兰一转脸,又正正好和冯闻晴四目相对。女人定定望着她,没有血色,但双眼湿润,宝石的光泽,闪烁着一股触及灵魂的惊人魄力。她站在无底洞边缘,等待旁人一脚踩空,脸上表情既像是在嘲讽,又有悲哀的怜悯之色。

 

有那么一会儿,吃饱喝足了,油腻腻的肉菜下了肚,自命不凡的话语就没了藏身之处,非得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不可。他们争论起现在的经济状况,围着房贷、换工作、小孩教育这类话题,颠三倒四,吵吵嚷嚷,倒是把气氛搅了上去。旁边桌的食客屡屡侧目,说话的人察觉后,暗暗得意,语气也愈发夸张,张牙舞爪,然而嘴里喊的台词却十分劣质,不外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暴力与色情泛滥,污浊年轻人的灵魂——把人群中最血腥或是最天真烂漫的事迹拉上来做时代的代表。陈兰刚开始还附和几句,可后劲不足,外加上她天性淡漠,在孤独的塔楼里闷久了,连伸头探脑四处张望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她大可以往椅背上一靠,发着呆过完这晚上,但不知怎么的,也许是硕大孕妇杵在那儿、太过显眼的缘故,诸人的舌头竟仍又往生育上舔舐。因为婚戒和那泛着寒光、在妇女体内禁止卵子受精的银环,虽说形状相似,却有着截然相反的象征意义。“孩子么,再过一两年也差不多了。”她听到严童这样说。于是,大家伙儿谈论那注定要降临到陈兰身体里的婴孩,对她现下还是平坦的腹部指手画脚,夸耀她盆骨大好生产——“一定能顺产,得让产道夹一夹小孩的头,将来长大了才聪明。”

 

陈兰耳边响起咔哒一声,与世界脱节:她胆战心惊,魂魄飘在空中,低头望着未婚夫手掌攒紧自己的命运线,不知所措,除了心脏呯呯呯疯狂撞击骨血外,什么动作也不敢有,仿佛生命被困死在一具待受孕的身体里,怎么也没有逃脱的希望。这倒也不是头一回的事儿了,早些时候她也有过类似的恐慌发作,被嘲笑是“未婚恐孕症”,一种现代女性,被鼓吹个人至上的过激思想洗脑后的头痛病——叫老公与爸爸妈妈头痛不已的头痛病。

 

“你结婚后不生小孩干什么呢?”一人对陈兰说,“结婚后不就是要生小孩吗?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但冯闻晴可怜她,笑嘻嘻地怪叫:“你们怎么知道陈兰想要小孩?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是个丁克呢?”说完了脸凑过来,简直是在逼供了:“你是个什么想法,嗯?”

 

那做丈夫的,与做未婚夫的,都好似看着怪物一般,看着贴在一块儿的这对妇人。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陈兰说不了什么,话语被堵住了,沉重地坠在她的腹部里。她垂下头,觉着自己作为女人的资格,被评估着、审视着、掂量着,被诸多双不同的眼睛逼视着,这是个自我辩护的卑鄙陷阱,不值得跌入,不值得!

 

夜里,陈兰与严童赶着末班地铁归家。一出地铁站,四周空旷无人,风从黑暗的尽头袭来,靠热食积攒下的那点体热,也随着风消散了。一男一女,相隔几步,沿着马路牙子徐徐向前。被电线切得稀碎的夜空下起毛毛细雨,蚁虫一般落在发丝上,钻进衣领袖口里。湿润柏油路面是泛着波浪的长河,黄金之河,流经深夜时分仍点着灯、迟迟不肯睡去的人家。

 

拐进小区门口时,陈兰差点和一个男人撞得满怀。那人穿着配套的条纹睡衣睡裤,非常厚实,手指捏了个烟头,趿着拖鞋,正默默对着围栏外的行道树抽烟。他扭头,轻轻看了眼这对晚归家的小年轻,白灯透过枝条缝隙打在他身上,臃肿、惨白的面孔,眼眶小,瞳孔大,眼白被挤得几乎看不见,一双黑不溜秋魔鬼的眼睛,目送他们仓皇进了楼道。

 

“……你想想,中年上班族,家里没什么地位,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只好等老婆小孩儿睡下后偷偷溜出来闷根烟,”严童在楼梯上轻声笑道:“活到这份儿上,有什么意思!”

 

陈兰低头不语。她的意识缩成一个极微小、极沉重的点,密度过大的黑色小圆球,在胸膛里癫狂颤动。四肢蔓延着寒冷却也滚烫的血液,几乎要从躯体上脱离,跳着止不住的舞蹈,阻挡她前进的脚步。这时候,若是有人去仔细看她的脸,定能从中瞧出点什么,但严童只顾在前面爬楼梯,大腿肌肉支撑着向上走,不知大祸临头。

 

进了屋子里后,两人脱下外套。男人说:“我先洗吧,我动作快。”说完,拿了换洗衣物钻入浴室。陈兰在椅子上等了会儿,倾听花洒的水打在男性雄壮身体上的声音,又站起身,去推开卧室窗户透气。夜风不急不慢地涌入,带着股中药酸苦的气味儿,谁家在煲药呢?这大晚上的,也得吞咽喝苦汁,躲不了。她探出头四下张望,听见底下瓷器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那响动清脆嘹亮,合着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惊扰了远处的野狗:它汪汪吼叫了起来,热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深夜压了下去。这便是伟大巨变前的时刻,吊诡的安宁。

 

陈兰额头上渗出了汗。她擦了擦,发觉是冷汗,不由笑话起了自己的胆怯。又感到头晕眼花,皆是因为心情紧张、脑袋供血不足的缘故。她干脆在床边坐下,想了想,弯腰脱去丝袜,也解了胸罩带子。铁圈松开后,一股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郁气四处散去,血液加速流动,那禁锢过久的乳房被解放后,不能习惯自己突如其来的自由,一阵发痒,她伸手抓挠。金属蹭在肉上,她打了个哆嗦,褪下戒指,攒在手里。钻石嵌入掌心,尖锐痛楚在肌肤上割出的快慰。浴室里的水声渐渐止住了。她耐心等待,庞大、恐怖、脆弱的胜利便在宣言内,触手可及,无需演练,只待听者到场,宛如即将演示神迹的先知,远远瞧见了寻仇敌人,与虔诚伏地的信众。在此黑暗的房间里,陈兰感到自己头一次成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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