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之一

春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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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没了?”

“呃……不是,是又软了。对不起啊,可能是喝了酒,你等我一会好吗?”

“你可以说我太漂亮,你紧张的。”

“哦,当然。Well,应该不会太久,我身体很好的,每天都有跑步。”

“那你先下来好不好。然后,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还是别看我。”

“哦哦,sorry,我很少碰到这种状况,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处理,会,会有些焦虑……我看你的气质,你是老师吧,我大胆地猜测你是教语文的。”

“1,你猜错了;2,你不是凭我的气质谈吐,而是七月份的洱海碰到愿意一夜情的女人大概率是放暑假的老师;3,你是在我身上延续你小时候对语文老师的性幻想吗?”

“哇,您这么说话的?还是光着躺在床上……”

……

“你能不能帮我把墙上的挂钟停掉,很吵。”

“哦,好的,谁会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被时间打搅。我穿个裤子……吗?”

“开灯穿裤子,摸黑弄钟,你选一个吧。”

“我觉得,我们聊点什么吧,聊聊各自的人……生……靠,够着了。”

“行啊,不过得定个规矩,不能讲一句真话,从你开始。”

“萍水相逢,不要问我是谁,都是别样的浪漫。Sure,我洗个手酝酿一下。那个,我能在洗手间抽根烟吗?可能会有味道飘进屋。”

“你在这抽也可以,帮我拿个杯子,我也想来一根,你是混合型的吗?”

“混合混合,中南海点五,你等着哈。”

“放中间吧,我拿着……这个光线下你的脸也没有那么不堪,胡子就不要留了。”

“啊?哦好的,那个,我好像还不到时候,那我就开始讲我自己了。”

“我叫红狼——当然这不是真名,我是个逃犯,我在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一年,看好一个地方,四季就够了你说是吧。开始我会远离人群往偏远山区藏,但隐姓埋名这种事在越小的社群越不可能,特别是在人际交互频繁,毫无隐私可言的中国农村。而大城市户籍系统太健全,到处查证。”

“您还是挺有文化的逃犯。”

“哇哦,大意了,忘了切换语言风格,我下面注意。”

“大概两年前开始,我专门待在各大旅游城市,各个景点。满大街的外地游客,只要不住大旅店,查证的也少,警察管不来。关键是热闹,不是亲友相邻的热络,而是陌生人的哄闹。前两年过够了离群索居的日子,嘴里淡出个鸟了都。然后我不管是跟人扛包还是玩牌骗钱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不存在回头客……”

“你都待过哪些景点?”

“挺多的,因为我是北方人,不喜欢冷,所以我的活动范围都在北回归线以南。最开始在海口、三亚,然后珠海、佛山,广西我也待过北海、防城港,云南我还是第一次来,也是我亡命天涯最北的地方了。也是有缘让你我相遇。而且还是来你的,这么好的酒店。要不然我只能带你到招待所,就很尴尬了。”

“你叫什么名字?”

“到我了吗?我叫鸵羽。”

“那是什么?骆驼,哦不,鸵鸟的羽毛?”

“嗯,真理女神玛特的鸵羽,用来称人心的。那么我开始咯?”

“哦好的,当然。但是我的手能放在这吗?”

“不能,放在腰上好了。对,我暂时不想了,你要不要听我的故事?”

“当然,当然,I’m listening.”

“我不是人,就像我的名字,我是一个评判校准。我来自比地球高级得多的文明,我代表那个文明评判地球,我的评判结果是人类的生存或灭亡。”

“嗯……地球碍着你那个文明的事了吗?也是要穿过地球修铁轨吗?”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可能每过几亿年都有个年终考核吧。反正这样不堪的人类霸占着大好地球挺暴殄天物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恐龙满地爬的地球就是……两相辉映?”

“哎,你别管了,反正我是可以代表高级生物灭世的。”

“哦,好的。”

“我出发的时候数值是零,每受到一次伤害就扣一分,每受到一次关怀觉得幸福就加一分。最后一年为期,如果得分是正数,就还让人类保留,如果是负分就去他妈的。”

“我大概明白了您的意思,可你这是抽样,样本也实在太小了。这说老实话,作为人类,我觉得挺不公平的。”

“你都说作为人类了,那你在怎样的共识框架下跟我谈公平呢?”

“啊,哈哈……”

“我躺下了,你抱着我,嗯,这样。该你讲了。”

“哦好的,有一天,我出门去偷东西。因为受当地帮派排挤,我很久找不到活干了。溜空门你知道吗?就是趁人不在家顺点值钱的东西。我有过几次经验,得手还是比较容易的,风险也不大,只要踩好点。可那天却出现了意外。我正在翻箱倒柜的时候,突然有人回来了。我来不及躲闪,被逮了个正着。”

“然后女主人把你强奸了?”

“呃呵呵,当然不是。进来的是这家的小孩。我说我是修水表的,小孩说水表在楼道,我说我可能搞错了。”

“男孩女孩?”

“女孩,九岁。小孩说我是小偷,她盯着我的眼睛说的,一点都不害怕。没有办法,那眼神叫我害怕,我感觉挺对不起她的。我只得承认,并求她别报警,我说我很多天没吃饭了。她说她不管我偷东西,更不管为什么偷东西。然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大为震惊。”

“我警告你哦,恋童癖我是要报警的。”

“当然不是啦,她说要我把她偷走。”

“还说不是……”

“你别急啊,听我道来。她说她没有妈妈,爸爸也整天工作不在家,从小到大很少陪她,她想我把她偷走让爸爸担心。我笑了,说你这不是偷小孩,而是从工作手里把爸爸偷回来。她开心地说是这么回事。于是我俩把冰箱里的剩菜剩粥拌了吃了,期间商量着具体计划。”

“还不错,故事。我也想讲了。”

“好的,你讲,我酝酿一下后面的事。”

“我扮作一个无知懵懂的少女,因为初值是零嘛,我就设置成白纸一样的人,白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对别人只有无条件的信任。我就是这样上路的。我是冬天出发的,在国道上拦了一辆大卡车开始整个旅程。到春天时,我已经被骗光了所有的钱,被卖了三次,强奸了九次,打伤了十二次,最后被人杀死,肢解扔进了铁道涵洞中。这时候我的分值是-184分。总部同事们弹冠相庆,说我以十分之多破了银河系纪录。”

“啊,你这,以赤子之身心投入丛林,这个零也有错吧。”

“你看,你还是在你们人类社会当代共识中做这个判断。在宇宙中,零就是零,当然不是坏人做坏事的理由。”

“你这个故事棒是棒,可太惨了,而且你脑子里怎么那么多阴暗面,似乎有点为你我的相遇蒙上了阴影呢。”

“那你下去。”

“我不!我已俨然生出救你回光明的责任感。这样吧,你先改改你的故事,试试能不能转。”

“可以,嗯,我想想哪里做转折,你来吧。”

“好。我和小孩的计划执行得非常成功,我们隔了半个月才行动,躲开人群和监控。我把她偷到荒废的水塔里。之前已经在她家留了信,当然我们不能勒索钱财,我说我要偷她女儿十年,到十九岁再还给他。小女孩跟我一起算的这个账,从四岁开始到现在是五年,每天欠她四个小时就是半个工作日,加起来就是十年。虽然是绑架,但不是逃学啊,我可不能给她落下功课你说是不是?于是我们两在讲了两个三角龙早上起来去河边喝水的故事之后,我又给他讲了两篇课文。小女孩开始不高兴,但我旁征博引,运用了很多动画片的素材做类推,她才听进去,上课的效果非常好。”

“你才是语文老师吧。”

“不能犯规哦。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去看她爸的反应。小孩开始坚持要去观察,但你知道的,我是逃犯嘛,总归谨小慎微的,言辞拒绝了她的不当要求。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派了她的同桌去看。”

“怎么样?”

“同桌趴窗户看的,那天晚上。好家伙,出租车司机一动不动坐了半小时,看得同桌都困了,突然爸爸一个猛子跳起来,扑到地上拿头磕,一边磕一边喊‘我的女啊,我的女。’”

“小孩满意吗?”

“什么?”

“老爸的表现。”

“她说刚及格。为什么呢?我说没着急上吊吗?她说不是,她说她爸的二段式表演和喊的台词都在她预料中。不是那种出乎意料的悲伤你懂吗?她这么问我,我说我不懂,她说我得多看看电视剧。比如爸爸知道女儿将消失十年,应该是用女儿自动铅在本子上写满她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哭,一边回忆和她的点点滴滴。”

“哈哈,这个好。到我了,到我了。”

“不是还没到一年吗?虽然我已经是-184分。我复活后继续走,走到了大理,在酒吧里碰到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人,我把男人带回了酒店。”

“我也入镜了啊,你,您这样说我有点害怕……”

“别怕,乖,我的胸给你摸吧。”

“嗯好,谢谢。这样可以吗?”

“可以,我说过我是白纸一样的人,我们说起了各自的过往。呃,因为他不举,所以我们讲起了各自的过往。”

“唉,这可真尴尬……”

“没事,挺好的,说话比做爱难。”

“我就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他大惊失色。不过镇定下来他说灭不灭世他无所谓,他只希望他在我这能挣一个正分。”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应该有吧,一个正分?”

“天亮告诉你,你听我说。”

“哦好。”

“然后我睡着了,醒来却看不见男人。他趁我睡着溜掉了。”

“然后,你讲吧,我只剩下最后一轮了。”

“哦好,我也做个结吧。不过,我好像可以了,你摸摸呢?”

“不要,你来吧,结尾。”

“这次成功的案例,为我带来了小女孩所有的压岁钱,五百块。更为我拓展出这个新的业务类型。她把我介绍给她的同学,她自己现身说法,说事后爸爸就换了工作,每天都陪足她四小时,而且是高质量陪伴。用心的时间是过得特别快的,小孩这么跟我说,说很容易甄别。”

“于是我就干上了偷小孩的工作,当然是在小孩的无缝配合下。就是留信的内容不一样,有时候是单纯的偷时间,有时候是勒索爸爸的游戏机、手机、钓鱼竿等等。”

“总结一下啊,我觉得我做了挺伟大的事,帮小朋友解决了问题,反馈下来,几乎全是五星好评,只有一个小男孩,勒索他爸爸的姘头,这个我不敢弄,怕出事情。但我的附加服务却在另一片土壤开出美丽鲜花,他们都对我的语文授课赞不绝口。于是,我决定开个补习班,把那些偷不到爸爸时间的小孩弄来讲课文,我收补习费。”

“哈哈哈,你还是对你的小学语文老师有性幻想。”

“我讲完了,到你了。”

“男人竟然跑去给联合国打了电话,竟然调动了全世界的力量,要在半年之内把分数扳回去。于是我的身前走马灯式地上演关怀。而且显然是专业团队操作,可能是好莱坞编剧导演演员。以半天为一个单元剧。开始只是送温暖式的关怀备至,送钱,送东西。后来变成送感动,比如瘸腿叔叔扶着我登顶看日出,下雨天撑伞接龙把我送到目的地。后来他们可能明白幸福是需要对抗的,也或者是单纯地给关怀加码。他们就开始做戏剧冲突,比如儿子拦路抢劫我,父亲出来阻止,‘要想伤害她,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这样,最后儿子幡然醒悟,反而为保护我被落石砸成残废。他们可真舍得下本钱。最后到第二年春天,我的分值已经是+61分了,这又引起总部震动,我的同事们都傻了,可这也很正常,毕竟宇宙人是不会也不懂撒谎作假的。”

“完了吗?”

“嗯。最终人类过了我这一关,保住了他们的小命。”

“是中学语文老师。”

“什么?”

“我的性幻想对象。我硬了。”

“我也湿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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