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饶命

春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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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坐在位子上望着门口发呆,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的眼神茫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却又安静得可怕;刚才的事情被切成碎片,不能形成完整的感受,更别说愤怒、伤心等形质皆有的具体情绪。就在书记那一巴掌之后,“嗡”地一声,局长断路到现在。

直到科长经过门口,瞪眼努嘴表示询问,他才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拉开抽屉装作找东西,将人打发走。深处角落里的卫生棉条跳了出来,局长猛地关上抽屉,这回是真的清醒过来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

那是要带给宝贝的。局长想到那张脸,眼里重新有了光,如果这时候科长再路过就不会看出什么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迅速拉开抽屉把卫生棉条塞进手包,站起身来走出去。坐上车时,局长掏出手机按了关机键。

局长拉开窗帘坐到床边,宝贝翻了个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上局长大腿根,“大宝贝,怎么就来了?”

“我们分手吧。”

开车去高铁站的路上,局长还不知道要见宝贝干什么,只是一个不明所以的冲动;候车的时候他跟自己说——为了避免想起原因,他很刻意地说——需要温存,需要怀抱,需要一个三十五六度的热乎;坐上火车,躺进棺材一样的一等座里时,她想着宝贝腰肢上的弧度,嘴里的甜咸和乳头在掌心里摩挲的阻滞;但等火车开出城市,携手电线杆滑翔在平原光秃秃的田地上时,他自己的谄媚的笑脸撞到车窗上,局长吓得一激灵,性欲全无。

“宝贝,你发什么神经?我没跟你闹,你倒先来了吼。”宝贝从局长腰旁探出头,抬脸看他,“亲亲我。”

局长没有亲下去,只是把手轻轻覆在她脸上,再顺着耳朵抚上她的长发。他的眼光拼死抵住宝贝眉眼的诱惑,顺着手看她散乱的头发,看被子的隆起,看绿色的窗帘。

“进来吧,破例允许你没洗澡上床,做一次一起洗。”宝贝“哗”一下揭开一侧被子,“今天安全期!”馨香哄动的热风扑面而来。

被书记甩一耳光的刺激,没有带来逻辑上的反思,局长没有去想跟往常一样,拿了老板的暗股会出什么问题,没有去想自己和书记捆绑的纽带是不是已经出现裂痕。在火车上他看着窗外,只是对现存的一切感到怀疑,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意识空白。在一个纯蓝色的背景下,过去的很多东西自己就飘到了眼前:寒窗苦读,冬天藏在桌洞里烤烛火,那生满冻疮的手;金榜题名,筵席上父亲吹牛逼时嘴角的白沫;大学毕业,在地下室的出租屋跟初恋最后一次做爱,那褥子上的霉味和她眼里的雾。最后就是现在的生活,跟老婆一周说不上一句话,三餐都在食堂吃,开不完的大会,提心吊胆的小会,应酬的最后,强睁朦胧的眼给领导点周华健的《朋友》。

局长就躺在座位上,看着这些跟火车前进同一个方向飘着的画面,窗外田野上的孤坟偶然会让他焦点追随,他就跟那孤魂打个招呼,想起有一天坐在电脑前加班写材料,天快亮的时候一阵恍惚,看到黑色的死亡顺着脚往上爬,那脚钉在地上怎么都动不了。

“我们分手吧。”局长又说了一次,宝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坐起身,双手环上局长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说:“你怎么了?”局长能听出疑惑和关切。

宝贝去年在局里实习,不到一个月就被局长利用出差机会搞上床,然后就在宝贝上学的城市包养了起来。前不久局长听从老板的建议,要宝贝给他生个孩子,谈下来条件是给宝贝开一间健身工作室。这本来是个很好的计划,只是局长一直没下定决心戒酒。

跨过一条河,越过一座山,路过几座大烟囱,火车走在悬空十几米的高架上,局长看得心惊肉跳,不禁把目光投向天空,天是蓝的,但经过窗玻璃的过滤已是灰白一片。局长搜索记忆,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唯一能记起的蓝天是某个遥远的九月。天都是在的,可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望过它,那个九月他抬头感觉到刚刚长出的喉结和发育的痒。

局长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一直四十七岁。

“你太年轻了。”局长拉下宝贝的双臂,正色看她。年轻的身体真好看啊,红脸蛋,眼白清澈,光溜溜的皮肤没有任何褶皱,肉该是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完全无视重力和表情的拉扯。她的大半个胸快跳出T恤的领口,它们在高速运动中上下起伏的振幅也很小。

“年轻不好吗?我不年轻你会要我吗?”宝贝是有点难过的。

“可我不年轻了。”局长把宝贝的衣领往上拉,遮住哪片雪白。“我每次在你面前脱光衣服,就像把身上的大烂疮给你看,我压力很大。”

“咦……”宝贝皱眉,头往后靠,下巴肉隆起,却更加可爱。“你说你的大肚子啊?”宝贝明白了局长的意思,把脸凑上他的肚子,手伸进局长的裤子往下走。局长厌烦地把它拿出来。

“宝贝,你算很好的了,很多年轻人身材都不如你。你看,你还没秃头。”宝贝开始安慰局长,虽然以前局长都没有表现对衰老的沮丧,但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局长想起那个遥远的九月,想起曾经年轻的自己,终于能从书记的那一巴掌抽离,从二十年来摸爬滚打、苦心经营最终来到的高台抽离。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书记的一巴掌把自己打回了原形,而他已是疲惫不堪,再也没力气越过眼前的山丘。所谓镜花水月,书记往里面扔颗石头子,就能把那幻象砸得粉碎。

局长不是局长,他还是那个交不起补课费,考不上重点大学,付不起房租的年轻人,还是那个没日没夜写材料,得了痛风、脂肪肝、腱鞘炎,喝到胃出血的小科员。自我定位的丧失最先带来的是混乱,然后是茫然,当它在那个小科员身上找到新的平衡时,就全是挫败感了。

“我以为从你的身上能找到年轻的感觉,”局长有些激动,抓过宝贝的手,把脸埋在其中,“可恰恰相反,在你面前我感觉更老了,你的年轻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有多老。”

宝贝觉得局长快哭了,她也鼻头一酸,轻拍中年人的后背。她没有说出局长期望的“你还有我啊。”而是说:“可是你有权力啊,你有钱啊,你看我身边那些男同学,他们的青春一文不值。”

“你一个香蕉干嘛要为没有苹果脆难过呢?”显然宝贝完全无法共情局长,局长听到这里,刚酝酿的自怨自艾消失无踪。

“你要是不要我了,我的青春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明不明白啊,宝贝?”不得不说,虽然宝贝无法共情局长,但她很能撩拨到自己的伤心处,“如果你觉得年轻能使你更好看,更有魅力,更能吸引我,那我告诉你,你错了。你的钱和权才是你的性感所在,才是我想你拼命干我的欲望之源!”

局长抬起头,眼中冒火,愤恨无情而饥渴地做了个撕咬的动作,可宝贝红扑扑的脸庞又让他想起那一记耳光,那声刚发出来的兽吼硬生生给咽了回去,成了可笑的轻声的小蝴蝶音。

局长瘪了瘪嘴,“可有人权力比我大,比我更有钱。”

宝贝冲出被子,跪在局长旁边捧起他的脸,坚定地说:“那就爬上去,把那些人踩在脚下!宝贝,你要知道,不服输才是青春的要义,你要就这样躺倒,那才是老,比你硬不起来更可怕,那基本上就是离进棺材不远了!”

“是的,爬上去!把那狗日的踩下去!”局长斗志重燃,感觉那个小科员变身巨人,把眼前的山丘懒腰斩断。他眼中的火喷薄而出,他觉得能烧化面前青春的肉体。

宝贝浑身战栗,如狂风巨浪中的小船。这看在局长眼里就是等他一口吞下的小松鼠。局长心中甩了那个在大城市里立足不下,养不起女友的孱弱少年一巴掌,把书记的一巴掌还给他,朝他怒吼:“我是要你的力量,不是你的守望,滚吧,我不需要你了!”

局长“嗷”地一声扑上去,双手撩起宝贝的T恤。宝贝配合地举腿相迎,手下熟练地脱掉局长的裤子。局长腱鞘炎发作,手掌没撑住,倒在宝贝身上,打断了事情的进程,他在宝贝耳边喘了口气,宝贝趁机把局长的衣服除掉,柔声说:“宝贝,你今天搞这么多名堂,是不是想玩点变态的啊。”

局长撑起自己,贪婪地嗅了一大口宝贝青春的气息,“嗯!”

“那玩什么?”

局长长驱直入,“叫,叫书记饶命!”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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