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王子 #1

前言：這是五年前的短篇舊作，近期稍加整理後，將分集發表在Matters。創作本篇的初衷並不是迎合推理主題的風氣，僅是單純梳理某日的夢境，完整夢的故事。

他只在子時三刻之後出沒，沒人知道他的樣貌、穿著和氣味，因為被他遇到的人都已經死了，死在他的手裡。
有人說曾僥倖看見他騎著一匹馬、一頭牛或YouBike。有人說他長相俊俏，也有人說他不是人類。

這一切推敲揣測，唯一屬實的，只有黑暗。
沒有影子、嗜殺、負趨光性，他被稱為暗黑王子。

1

晴朗無風的早晨，社區中的居民早已開始進行各自的日常，只有程真還在晨光中耍賴，像隻慵懶的貓，遲遲不肯離開床舖。今天是她睽違已久的休假日。程真在半睡半醒中計畫著行程：首先去市區那間剛開幕的美式餐廳吃早午餐，再到二輪電影街看那部首映時一直沒空去看的科幻片，還要記得買一些啤酒、洋芋片和泡麵⋯⋯

就在她翻身打算再認真睡一下的同時，手機震動聲和門鈴聲接連響起。程真不耐煩地用棉被掩住整個頭部，卻無法阻止那些噪音鑽進耳裡。她焦躁地開睜眼睛甩開被子，瞇了瞇眼，盯著床頭的電子時鐘：九點三十九分。程真不情願地拿起躺在時鐘旁的手機，來電顯示為鄧嘉安，她按下接聽鍵把手機貼上左耳。

「程大小姐，你總算接電話了。」鄧嘉安的聲音同步從門外溜進室內：「妳該不會還在睡吧？」

「鄧先生，我今天休假耶！」程真從床上坐起：「姊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她下了床離開臥室，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我也不想打擾妳啊，只是局長說要取消你的假期。」聽見鄧嘉安的這番話，程真心裡並不感到意外。她將電話掛斷打開家門。

「這次又怎麼了。」

鄧嘉安把手中的報紙遞給程真：「妳看新聞就知道了。」程真身上有著淡淡的馬鞭草香氣。他走進屋內，繞過 L型亞麻布沙發，拿起擺在透明壓克力 ㄇ型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並轉到新聞頻道。程真看著手上的報紙，頭版斗大的標題寫著：「暗黑王子再度出沒，妙齡舒姓姊妹慘死家中」，電視也傳出與案件相關的播報聲音。

「暗黑王子？」程真疑惑地看向鄧嘉安。「 K縣警署上個月不是已經逮捕到案了嗎？」

「所以你看，現在警署被記者和民眾包圍，要偉大的沈安平署長出面解釋 。」鄧嘉安走進廚房啟動咖啡機，繼續說著：「彈道鑑定和之前的案件吻合，而且犯案的手法和暗黑王子一樣。」

「會不會是模仿犯啊？」程真將報紙折起走向廚房，坐到小吧檯前的木製高腳椅上。

鄧嘉安聳了聳肩：「不知道，DNA的部分還沒有消息，不過 MJIB^①的人已經介入了。整個上午每台新聞頻道都不斷報導這個案件。」他把一杯冒著熱氣的美式咖啡放到程真面前，拿起另一個杯子放入兩匙砂糖沖泡自己的。「上頭的意思是要我們BCI^② A-team，立刻到 K縣接手調查。」

◆

傍晚， K縣警署外已經聚集了數百位抗議的民眾，頭上綁著布條，手裡舉著「還我居住安全」、「署長瀆職」之類的字牌，拿著大聲公輪流喊話。電視台的採訪車停靠在周圍，記者、攝影機也隨處可見。

「BCI的人來了。」記者們看到鄧嘉安、程真等四人下車，便蜂擁而上。

「現在案件的詳細情形怎麼樣？」

「暗黑王子是不是還沒有伏法？」

身材魁梧的組長許仁雄走在最前頭，皮膚黝黑的他，面無表情地用手擋住那些有如武器的麥克風，重複說著「無可奉告」，示意要記者們讓開。

「署長是不是說謊？」

「你們 BCI 的人都來了案情一定很嚴重，面對人民的疑問與安全是不是應該回應一下？」

接在許仁雄之後的是 A-team中資歷最淺的韋浩恩，他彆扭地抓著自己的包包想避免與其他人有肢體碰撞。跟在他後頭的是鄧嘉安和程真，他倆熟練地避開記者的麥克風，不動聲色地往前走。費了一些時間和力氣，他們總算踏進了警署的大門。

門一關上，便把呐喊、推擠與不滿的情緒，全部都擋在外頭。一行人沉默走向電梯，許仁雄按了上樓的按鈕，回頭無奈地看向其他組員，而韋浩恩的緊張神情，額頭上還掛著一些汗珠，卻使許仁雄的嘴角露出淺淺笑意。

「這樣的場面就受不了了？」他帶點戲謔的語氣對韋浩恩說。

「沒有啦，我⋯⋯我只是⋯⋯」他把手當扇子朝自己的臉搧了搧，兩頰鼓得圓圓的，再用力吐出一口氣：「他們會不會太積極了啊？」

「相信我。」程真拍拍韋浩恩的肩膀：「還有更積極的。」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一位穿著警察制服的人站在裡頭，目測約四十五歲，腰上繫著的警用腰帶，使他的腹部顯得更加突出。「BCI ？」他用手擋著電梯門以免它關上，並且用疑惑的表情看著他們。

「是，我是 A-team組長許仁雄。」他伸出右手。

「許組長。」警察也伸出右手和許仁雄握了握：「我是黃霖耀，這次的案件是由我們小隊負責偵辦，刑事組的徐組長已經在樓上等你們了。」他示意要他們進入電梯，六樓的圓形按鈕亮著淡淡橘光。

「調查員程真、鄧嘉安、韋浩恩。」許仁雄向黃霖耀介紹著其他人，大家各自與黃霖耀禮貌性地握了手。

黃霖耀領著他們到六樓的會議室，那是讓他們工作的地方，一張U型胡桃色會議桌占了大半的空間，桌上擺著許多檔案夾、紙張及資料箱，會議桌前方放了一架釘滿案件資料的移動式雙面軟木板，以及一片固定在牆上的玻璃白板，白板上方掛著四十吋的液晶電視。

「如果有需要什麼，我們就在走廊另一端的辦公室。」黃霖耀語畢，另一名穿著制服、年紀看起來較黃霖耀長些的警察走進來，黃霖耀轉身面向他：「組長。 BCI A-team來了，這位是許組長。」

「你們好。」他朝許仁雄伸出手。「我是這裡的刑事組長徐宏平，謝謝你們趕來。」

在他們握手招呼的同時，程真走向軟木板，眼神黏在那張案發現場的照片上。

兩個全身赤裸的年輕女子分別坐在雙人白色沙發的兩側，血跡讓沙發顯得更白了點，沙發也使血的顏色更加刺眼，受害人的臉面向彼此，腰部以上賤滿彼此的血。

鄧嘉安走到程真身旁，與她平行站著。「她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看著另一個人死去。」程真說。

「雖然不應該這麼講，」鄧嘉安盯著那張相片回應程真：「但幸好她們之中，沒有人被留下來。」

他們的眼光在這些慘烈的照片上打轉。噴濺式血跡灑滿軟木板。血淚斑斑。

這是暗黑王子犯案迄今的第五起案件，死者有女有男，每次作案手法相同，強暴女性、槍斃、竊取財物。對待女性或男性都一樣殘忍，只要被他遇上，絕對無法全身而退。他固定的作案手法，是在進入目標住宅前會將其電源切斷，不過若有地區停電的情況，對他來說是再方便不過的事。

「這是什麼？」程真摘下釘著兩只證物袋的圖釘，上頭分別寫著不同的日期，裡面皆裝著幾根黑色毛髮，但卻有些異常，她看了鄧嘉安一眼後轉身朝向徐宏平：「兇嫌的嗎？」

「那些都是在現場發現的，」徐宏平說：「但檢驗後，發現那是狗毛。」

「狗毛？」程真疑惑地看著手上的證物袋。「那怎麼還釘在這裡？」

「 DNA比對結果是來自相同的個體，所以⋯⋯」黃霖耀還沒解釋完就被許仁雄瞪了一眼。

「所以什麼？」許仁雄走向程真，接過那些透明袋子看著上頭的日期，分別是八月十七日及七月十日，是這次與上次的案發日期。他眼神犀利地看著站在會議室另一端的兩位警察：「都市傳說？」

空氣頓時產生了重量，毫不留情地壓上所有人的肩膀。

① 法務調查局 Ministry of Justice Investigation Bureau，簡稱MJIB。

② 刑事偵查局 Bureau of Crime Investigation，簡稱B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