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性”的冒险

贼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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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写于两年前,现在读来真是青涩得新鲜,岁月侵蚀了不少东西。--写在前面


一.

不知从哪天起,我失去了性欲。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的精神状况像个滚落在地的毛线球,被一只小猫播来播去,可谓一日不如一日。性欲的缺失倒不是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至少可以确定我的性能力还一息尚存,而这在每早屹立不倒的“帝国大厦”中得以确认。可是总感觉这事情来得蹊跷,我又是个热爱思考的人,什么事非要琢磨个明白。任何结果都要有个因,性欲这东西又不是包子铺免费送的稀粥,任由被谁盛走。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人暗中计划着偷走了。这就更奇怪了,见过有人偷包,也有人偷情,甚至连妈妈Kipling挎包上的粉色小猩猩,也会有小孩偷偷剪走,可性欲这东西,偷走有何用,放进坛子里发酵泡菜不成?

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问问的好。妈妈一生中有用的话说得不多,唯这句在理,鼻子下面有张嘴。毕竟大家都是好人,既然无利可求,想必是谁错拿了我的那份去用。只要跟他们好生讲明白,没有理由不还给我。

这么想着,最有可能的人选当是我的日语课友。日语课是高中最冷门的课程,当时反日风波闹得正凶,从教学楼顶往下都挂着白底红字大条幅,花坛里堆满了砸得稀碎的卡西欧词典。国际部九班,也就是我在的班,是全年级最能闹腾的,每次全校通报批评的是我们,篮球赛后跟藏班干架的也是我们,对于这种关系民族荣辱的事情,我们当然要扛起这面大旗。而这次,经学生自主匿名投票与班干部会议,一致决定采取非暴力和平抗议的手段,体现我班君子风度与文艺气质,重点要在黑板报上下功夫。全体动员起来画板报,写宣传册,要求是在不诋毁他国的情况下表示我班态度,展现民族自信。于是我班的后墙转眼变成了一道亮丽的祖国边境风景线—阳光,海岛,沙滩,美女。后来板报做得太好,竟还有校领导过来视察,说主题很鲜明,就是女战士的乳沟太深,不符合人体美学,希望整改。于是,我班竟奇迹地成为了动荡年代的一片净土。也就在这个时候,日语兴趣小组成立了。日语小组开课一学期,敢上课的寥寥无几,后来老师也跑了,学校又处心积虑找来一个新老师,长得玲珑剔透粉扑扑,像只无害的小鸡,这才有几个同学畏畏缩缩地敢去上课。

这小老师二十岁出头,课讲地一塌糊涂,就是长相好看,且是那种最为俗气的- 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嘴巴都小小的,每天穿一件白色打底衬衫和不到膝盖的尼龙小短裙,深棕色的头发总是扎成一个花骨朵。一看便知这是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还没步入社会,不晓得我们这的丛林法则。自从她的出现,课堂状态有了天壤之别— 从第一节课的所有人靠着后墙腿翘在桌上打盹儿,到现在,个个都紧贴在老师两边,伸长着脖子瞅她的课本。课友是一米八几五大三粗的汉子,腿上的毛得有半米长,一直耷拉到地上跟雨刷似的,走起路来沙沙的。从第一节课跟他一对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他那又肥又长的桶子脸,几乎连在一起的一字浓眉,趴在脸上专横跋扈的鼻子,还有那总是抿得紧紧的薄唇玉口,这脸上不是分明写着个大大的“日”字么。那女老师也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讲课的音量还不够盖住课友抖腿咽口水喘粗气的声音呢。在这种氛围下自然学不进什么东西-五十音图我们只学片假名,单词只读外来词,这样如果有人从外面路过,会以为是理科班在补英语,便不会来找麻烦。当然,后来才知道我们学的也不是片假名是国际音标,老师是教东亚文化的不是教日语的,若早知这样就应该让她讲讲日本文化里的术语,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于是周四放了学我便去找课友谈话,给他买了份鸡腿饭,两根台湾烤肠,好声好气把他请到体育馆后面的小草坪上谈话。

“怎么,突然gay里gay气的?”他的腿毛挂面似地随风飘动。

“你说,你是不是对那日语小妞有意思?”

“干嘛问这个,你脑子瓦特了?”

“你就说是不是。”

“再说大嘴巴子啊。”

“唉呀看在我对你这么好,要不您先吃根烤肠?”

“是又怎样,管你个毛事,再说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他妈坐她左边,头都恨不得钻她胸里去了,裆那顶出三米高,那不是你?”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裆的事。”

“咋,你萎了?”

“倒也不是,雄风还是在的,只是,提不上劲了,你知道吗,对谁都。我怀疑是你干的。”

后来我们打了一架,他骂我是不举的小太监,我说他是日狗的长毛怪。转天早晨我在书桌里发现了一套煎饼果子,他下课时从书包里掏出两包辣条,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二.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我日渐消瘦,食欲也大幅下降。但奇怪的是,我的阳物似乎每天愈发雄壮。迎着清晨的第一缕眼光睁开眼,我竟有了一种正站在林肯纪念堂前看华盛顿纪念碑的感觉。站在镜前看自己红彤彤胀鼓鼓的阳物,我忽然明白它在传递某种讯息,它在寻求着什么。

周五放学我直接回了家,心头像被一块黑乎乎的块状物堵住了般。坐在沙发上看《喧哗与骚动》,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个班吉一样-痴人说梦的人生!

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联系一下前女友的表妹,尽管有多艰难。作出这个决定时骨头还是酥了一下,就像有上万只蛆虫在身上蠕动。我瘫软在沙发上,一时觉得大脑空洞,生活无望。

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写信,没有她的名字或电话,但住址还是铭记在心。琢磨着觉得可行,这就起身跑去门口超市买信纸。

致亲爱的女表(前女友的表妹):

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请原谅我忘记你的名字,可名字这东西是否重要呢,或者说脱离所被赋予其名的人,名字本身的意义何在呢。

与你分离的日子我朝思暮想,当然,对你的表姐,我不知该不该想,但对于你,我可以坦荡地诉说这份思念。

毕竟与你姐姐在一起的时间里,你是我最为亲近的人,也是我唯一深入了解过的人,这点我们心知肚明。

还记得当时我与你姐第一次约会,她偏要带着你来,我也不好阻拦,只好在心里咒骂。纵使之后的每次约会你都会像一位可爱的娼妇一样如期出现,我也不能让自己对你怀有恨意,毕竟我们之间怀有某种通俗的连带性。我的手臂不够长,每次在电影院中只能搂到你的肩,摸到你的大腿,你那娇嫩白皙的肌肤的感觉,我至今还回味无穷,就像一朵灰溜溜的小乌云笼罩在我的指尖,心头。我如此懦弱,每当性欲如潮水般涌来,只敢向你倾诉,而你,如此温柔,善解人意,每次总是那么完美地体谅我的身体,直到今天每每想起,你轻柔的喘气声仍在我耳边萦绕,你呼出的二氧化碳暖暖的,湿湿的,如微风拂过草原般掠过我的皮肤。

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度陷入过抑郁,对于我与你与你姐姐的关系。可是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你姐姐的用意,为什么我们需要你- 她不渴求我的身体,却只爱着我作为一个意志体的存在。但她深知人的劣根性,那肮脏的性欲,毁掉一切忠贞爱情的万恶之源。于是为了保全我们之间纯洁且高尚的爱情,也为了切身考虑我的感受,她决定用你作媒介,即把那些肮脏的肉体交易留在你与我之间。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意识到了你姐姐的英明,更发觉了你的存在对于维持这段关系的重要性,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的你,真是太伟大了!

你与我,不,我们仨(你姐姐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一同度过的那些仲夏之夜,是多么美好又疯狂呀!

自从与你们分开后,我痛苦万分,萎靡不振。就好像身体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

我很恐慌,食欲全无,整夜整夜地失眠。

所以我现在活得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有谁偷走了我生命中不能承受被偷走之物。

换句话说,我现在是一个不健全的人,是残废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坚信那个东西还遗留在你的存在里。我的身体在迫切地需求着它,离开它我无法生存。

只要见一见你,我相信那东西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再见一面就好。

现在,作为一位穷途末路的病人,一只断了腿的小狗,我卧在你的脚边恳求你,帮帮我吧,帮我找回那根小骨头。只要一面就好,一次。

爱你,

可怜的男爵

一周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拆信之前,我特意去隔壁的文殊菩萨像前拜了三拜,俨然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打开纸封,

亲爱的男爵,

在四天前收到你的信时颇为意外,但随即一股兴奋感涌上心头,便赶快跑回家查看。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

年夏天的那些时光,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现在知道你也如此,激动得眼泪不住地流!

在信中倾诉的情况,我非常同情你,也觉得要为你做些什么才好。

妈经常对我说,人要尽可能成全他人的心愿,因为这也是在为自己成全心愿。于是我先去姐姐那里过问了下。

解过情况后,我大致清楚你缺失的是什么了。但我感到这件事情可能远比想象的复杂。

人猜想,你所缺失的东西应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个人生活,尤其是脑力工作。

着自己进行一番思索之后(我不是一个爱思考的人),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先去医院查看,之后我们可以细谈见面的事宜。

那么,祝好!

你可爱的表

信里的语气意外得好,我也很有感触,看来表妹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但我莫名感到她不会再回信了,怎么说呢,奇怪的直觉而已。

三.

没有办法,切入点一个没有,大概只能守株待兔了罢。对于是否还要继续追寻,也已不太清楚了。倒也不是受挫,只是感觉所有人都在弃我而去,所有事物也在慢慢溜走,食欲,体重,精力,或是对世界的激情。我的感情确实正在趋于扁平化,快速的。我缺失了什么,遗忘了什么。我不知这是何物,只知道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不该被遗忘,不该被丢弃的东西。每早盯着愈发壮硕红润的阳物发愣,总是在疑惑,我失去的真的只是性欲么。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虽知自身并非贞洁,但绝不至于沦落到贪婪好色一类。在交往过的几个女孩中,我有时确实无法理解,关于她们眼中的爱情与男女之事。真的存在所谓纯洁忠贞的爱情可言么。就像口渴需要喝水一样,人的需求总要以某种形式被满足。寻求满足感是生活的第一推动力,而性又是满足身体所求的极致。脱离肉体的爱情是何物,我不晓得,难以苟同,更无法想象。

我继续着每天如纯净水般缺乏矿物质的生活,又正值考试,这件事情就被慢慢淡忘了。

会考前夜,刚刚下了晚自习的我独自走在午夜的城市中。那天星月隐退,云层低沉,无风,空气中凝聚着近乎饱合的水分子。当穿过闹市区时,厚实的云层被一道白光炸裂开,雨水从一条倒挂在云层中的峡谷中倾泻而下。见势,我快步走进旁边的一家咖啡店,找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边喝摩卡边看着雨中路上的行人发呆。店里低声放着奥奈特.科尔曼的自由爵士,几只降E萨克斯顽皮地制造着不和谐的杂音,错乱交互的半音阶,拧麻花似地编织着糟乱的旋律。这曲子简直与现在雨中的骚动不谋而合。自由爵士是音乐家的游戏,阵雨也是上帝的游戏,我这么想着。

旁边坐下一个女孩,穿一件淡蓝色圆领毛衣,黑色七分牛仔裤,头发中等长度,看来还未被雨打湿,蓬松地散在肩上并在末梢卷起小卷。她带着耳机,头始终朝向右侧,在我的视角里脸被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我不再关注她,转过头继续喝咖啡。

就在这时,右耳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它不同于任何我所听到的声音,就一只纯黑色鹦鹉羽毛上的一点赤红般,在这雨中咖啡店的嘈杂中独树其身—是那个女孩的声音无疑。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触动了,像被结上一条红线,随着空气中由其声带驱使的每一次震动,心也在跟着摇颤。世上竟还有如此动人的声音!每一次吐音清脆得如同往枯井底扔石子,随着音节的延长,音高与音调保持着完美的控制,似一块白皙柔软的面,在瓦罐的温热中渐渐蓬松起来,经过面点师灵巧的手指,被戳破肌肤,形变,拉成几十根质地均匀的长线,再慢慢,慢慢,趁出其不意时落下闪着银光的快刀,动作干净利落却不失其富有弹性的质感,如此一来与世界的连接骤然断开,只留有残余的波痕在空气中跳跃着渐行渐远。

这时外面自远方黑云的裂痕间,一道闪电像一只白蛇悄声滑过天际,随即周围的空气开始沉淀并扭曲,从中衍生出上万个黑点;以这些黑点为中心形成了无数漩涡,任何声波都被吸了去,连那女孩的声音也未能逃离。两秒,绝对的静寂残暴地压制着周遭的一切。随即,上万个黑点骤然放大;那些刚刚被吸入,被压抑的声音全部随着放大黑点们向上冲去,在厚实的云层中央聚合成一个巨大黑洞,并随着一道白光结合成一股纯粹的能量,转瞬之间被全部倾倒下来-这是自然界最原始的怒吼,其程度哪是一个震耳欲聋了得。随着审判般的战斧的下落,旧的禁锢被撕裂,新的通道被打开。女孩短促地倒吸一口气,随即隐匿于稀稀拉拉的雨声之中。我知道那个东西来了,那个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随着下体的充血,它如黄昏的潮水般涌上来,一浪压过一浪,在遥远的海平线升起一道百十米高的水墙,气势汹汹地逼近海岸。我赤裸着身子站在沙滩上,狂烈的海浪与海风声依旧遮盖不住来自胸腔的跳动,那声音有如战马的铁蹄敲击着厚实的红土。我可以感受到身体的每一根汗腺,闭上眼,展开双臂,准备迎接最后的洗礼。

最猛烈的风暴已经过去,海潮逐渐消退,身体逐渐从迷乱中恢复。女孩放下电话,头忽然向左侧转来。我下意识遮住眼睛,以免看到她的脸。我不想,更不需要再多看她一眼,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她走后,我仍坐在那里久久不能自拔。就在刚刚,我经历了一次名副其实的性高潮—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了—就好像身体要把之前压抑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随着那个女孩的声音,一些在心里堵塞很久的东西被撕碎了,有如清晨海边的贝壳,赶着从海平线上方散落的第一缕阳光露出了它白皙柔软的本体。一边回味,一边想那个女孩的背影,不,是她的声音,思索自己是否爱上了她,是否希望与其做爱。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与她实在的肉体做爱的样子。其实也非无法想象,只是单纯不想那么做而已。可在刚才的五分钟发生的性高潮是确实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性欲指向何处,我无法分辨,本质被一层白雾笼罩,朦胧而神秘。

忽然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关于这种朦胧的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在何处,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记忆的线头从一团毛线中翘起,我随即紧紧抓住,顺着它像前摸索。望着杯中自己脸颊的倒影,以及逆时针缓慢旋转的摩卡,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见她时摩卡在杯中缓缓旋转,咖啡店里放着火鸟组曲,下午的阳光笔直穿过窗口射进瞳孔。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从窗前走过,我抬起头,看到她身上的校服短裙边被风吹起两公分,如麦穗般短直的黑发一侧梳在耳后,右臂夹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她的身影随即与迎面映射的阳光融合在一起,在视网膜上撒下模糊不清的光点。当视力恢复时,那里只剩下几只黑红相间的喜鹊在地上蹦跳。还记得,那时怔怔地盯着她曾走过的那块水泥地面,还有那散落满地的斑驳光点,眼泪不住的流淌。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事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喊着同样的字眼,如此一来不再疑惑。我深知自己的使命,以及之后该做的事,人生的新季节正在开启。

抬起头,窗外的雨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我站起身,擦干眼角的泪水,去前台结过账。

我站在门口,望着眼前黑晕似的混沌,推开门,奔向雨中。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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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喜鹊理想主义小文青,高谈阔论,插科打诨。总在追问一种态度,一言蔽之,艺术色情学。微信公众号:波谱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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