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书:偏厦和正房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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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时,逢重大考试,老师会叮嘱,卷子发下来先不要着急做题,通看一遍,对试题有个大概的把握,再决定从哪里答起。

我就属于不听老师言,吃亏在眼前的那种人。长大了依旧不改,这不,昨天写完第四日才看到今天的题目,第二天就被我写了。

好在年纪够大,搬的家也够多,要找其它的素材,不是件难事。不然就书接第二回,来写写搬离窑洞之后的家。

窑洞是从前因地、因经济制宜的产物,虽说冬暖夏凉,但毕竟采光和通风都是弱点。也因为要依着坡,周围便不大容易平整,出门不是下沟就是上坎。后来经济情况允许,人们渐渐放弃依山而建的窑洞,往塬上搬迁。

我读大学时,父母申请了塬上的宅基地,方方正正一大块,就在我家的地头。初时没有钱,只在靠路的一侧盖了几间偏厦。老家的讲究,正房和大门都要朝南。按理应该先盖正房,但是没钱嘛,又想上塬,只能先盖朝东的偏厦。房是人字屋顶,厦是半个人,显然成本要低得多。

那时候,村子刚刚从沟沿往平地进化,房子也是进化的初级阶段。宽裕的人们即便是盖正房,用砖也极节制,多是土坯。如果你看过《隐入尘烟》,就能对制作土坯的过程有个大概的了解。很辛苦,用那么大的石锤将黄土夯实、晒干,晒时还要防雨。石锤很重,非壮年男性劳力不能为之。那时我爹五十多岁了,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他。

偏厦窄小,盖好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父母两地分居。我爹多住在新家,便利劳动。我妈就在老窑,养猪喂鸡。我爹一定是对那几间偏厦饱含着深情的,此后那怕窗更明几更净的正房建起来,他也一直住在偏厦,直到离开。

建正房时我刚大学毕业,父母经济上稍微宽裕了些。我那时其实是反对盖正房的,家里就两个老人,偏厦也足够住。过几年年纪大了,说不定还要往城里搬,何必花那冤枉钱。但农村人,一间房,一囤粮,是立足之本吧。那时候相亲,女方最主要一看房,二看粮,虽说我家无此必要,但老人的思想根深蒂固。

我出了多少钱我忘了。我记得是一万五,但要下笔又很怀疑。一万五可是个大钱,我那时候还是社会新鲜人,一个月一千多块的工资,得攒多久呢。不过再想想,也难说。虽然工资不高,但我工作的地方都在荒山野岭,吃住在工地,几乎也没什么花钱的机会。

偏厦是我爹住持的,我妈后来对此颇有微辞,哪哪都有问题。

“盖正房时很多都是我拿的意见,我豁出去了,不按我的你就盖不成。”我妈后来常常在人面前自傲。

正房确实比偏厦体面多了,一排五间,红砖墙,红瓦顶,正面贴白瓷砖,里面铺米黄色地砖,白乳胶漆内墙面。连炕也是砖的。

老妈爱干净,每间新房门口都备着拖鞋,出入要换鞋。但老农民嘛,谁受得了这种麻烦。我爹常不管不顾,一身土、一脚泥,门帘一掀就进去了。我妈看见的时候,急忙上前往外推,生怕他一屁股坐在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沙发上。后来我爹养成,便很自觉得拿个板凳坐电视对面,不沾沙发。再后来,他干脆不去新房了。再再后来,我给他买了个电视,装在他住的偏厦。

偏厦窄小,因而更易保暖。也因不需要事事注意,也更自在。逢年过节回家,大家便也都挤在那间小屋里,看电视、聊天。一些人在炕上,一些人在地下,围着火炉。火炉连着炕,只要生炉子,便不需要再单独烧炕。家里只有父母时,甚至饭也在炉子上做。

这样日子过了没几年,我爹中风了。此后的几年,辗转在我姐所在的城市和老家之间,冬天去城里过冬,暖和了回老家生活,直到后来这种辗转也难以为继,被我接了来。如今八年了,只在2021年夏天回去过一次,短暂停留,但都住在县城的宾馆,再没机会住他的偏厦。

那偏厦地基处理不太好,加上土坯年久受雨水侵蚀,有一次差点塌了。找人维修了一下,尚在勉力支撑。那正房,每到夏天雨季,亲戚也总打来说漏雨。漏雨是因为天沟上的泄水孔被落叶堵塞,越积越多,只能从瓦缝间寻找出口,渗进内室,顺墙而下。

老妈于是也常悔之不迭:“真不该当时图好看在人字屋顶上做天沟,直接房檐滴水就没这回事了。”

2021年的正房
2021年的偏厦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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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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