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云说,现在你可以喜欢一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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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的世界里,时间很快拨走十年,最近的李霄云,开一部叫做“大蓝”的吉普车,画一些可可爱爱的简笔“丑画”,参加短片节,合作戏剧节,最重要的依然是在做音乐。在最新的那张唱片介绍里,她自己写:天气无常,音乐要命。

30 岁前,李霄云已经拿到过两次闪亮的名次。

一次是在高中,她参加全澳纽华人歌唱大赛,获得了墨尔本赛区的冠军,全澳洲亚军。奖品有一张 2000 澳币的支票,一沓价值 1000 澳币的吃越南河粉的券,一包洗车的护理套装,还有一台 DVD 机;

另一次是在大学,正念着大二的她请假回到兰州,下飞机的当天下午,她去参加了一档名叫《快乐女声》的节目海选,在预选赛中第一个拿到 PASS 卡。赛程横跨大半年,她获得了全国总决赛亚军。那一年的冠军是江映蓉,前十强里还有如今仍活跃着的曾轶可和郁可唯。那一次她们获得的,抽象来说是一把钥匙,插入正确的锁里,兴许就开启一扇通往新生命的门。只是首先,拿着钥匙的人需要找门。

在“门”的世界里,时间很快拨走十年,最近的李霄云,开一部叫做“大蓝”的吉普车,画一些可可爱爱的简笔“丑画”,参加短片节,合作戏剧节,最重要的依然是在做音乐。在最新的那张唱片介绍里,她自己写:天气无常,音乐要命。

01 要奖品还是要礼物 

就像包裹在彩色泡泡纸里,女孩们从一个半封闭的“班级”里一起毕了业,然后被猛地推向聚光灯正中间。时代在那时化身成一个巨大的放大镜,在选秀鼎盛的窗口期,李霄云说,她们只是凑巧出现在那里,各自命运里烟火绽放的时刻也随即被存放在那里。

身处其中,有时会觉得挺荒唐。她也悄悄问自己,我们的能力匹配我们拥有的一切吗?我们真正是音乐人或是歌手吗?我们所有人真正准备好了吗?连续几个问题都没能从内心激起肯定答案。假如一个年轻人,没有受过专业音乐训练,什么都不懂不会,但一夜之间拥有了所有,钱也好,名也好,喜爱也好,利用也好,处在漩涡中心,那会是种怎样的生活?

每次外出,一群歌迷蜂拥而上,扒住车子,敲车窗,跟行程,送来一大堆东西。那种拥护和热爱往往令她分离出另外一个自己,在半空看着那个埋进掌声和目光的自己。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也觉得心虚,她们在爱谁? 

出道后,李霄云做了好几年艺人,按照公司的规划和建议,甚至还去客串过电视剧和电影。唱片出过两张,各类音乐风云奖并没有少拿,那首《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至今仍在网易云音乐里担任着爱情的哭墙。闪光灯背后有许多双眼睛,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是“霄云,你这张唱片到底要表达什么?”她还记得某次新唱片的视频专访,记者坐下,拿起明显有些不熟悉的唱片资料对她说,“你的这些歌名很有意思。”

情况似乎隐隐有些不对,她可以用腹诽来发泄偶尔的不如人意,例如“我想表达的都在唱片里,这不就是音乐在干的事情吗?”或者“我能理解你也是流水线工作,但为什么不提前听一下唱片再来聊呢?”

次数多了,质疑就变成一根刺,小小的反抗于是出现。在某次颁奖结束的后采区,眼见前排的记者们在一位刚拿奖的创作型音乐人面前兴趣缺缺、玩手机,她在随后自己的群访中说,“我今天是挺开心的,大家在这里也很放松,你看很多前排的记者朋友,都还拿着手机在做自己的事情。”她记得讲完这话,瞬间有人站起,有人受了惊,包括她自己。

还有一次,她坐在《房间 1501 》的发布会台上,手里拿着一台相机。现场有很多记者,每当有人想要提问,李霄云就先举起相机,将提问者拍下来,心里想着“你们不如也感受一下被拍。”那天发布会后,那台相机丢了,不知所踪。

“刚刚出道的时候,我每天可能只花 10% 的时间在音乐上,但是似乎全部人都关注你,都喜欢你。现在我把 90% 的时间都花在音乐上,所有人都问,你在干嘛?你隐退了吗?” 前几天,李霄云的朋友给她发来一张截图,图上说,李霄云已经隐婚生子了,她觉得荒唐又神奇,“我只能说,当时的舞台它是真的……”她吞掉了后面的话。 


2015 年,李霄云成立了独立工作室,终于能“放开手脚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专辑《正常人》是在此刻与大家见面的,当时她的想法是,“放下所有被定义的标签,做回自己,回归正常。”专辑简介里的一些话看着像她本人的手笔,“没有直说,却也都说了 ,用音乐,正常地说了。”热闹过去,这张指向内心和自我表达的唱片没有激起从前的浪花。 

真情倾诉的李霄云遇上一个朝三暮四的世界,这原本也是正常的一部分。拧巴和捆绑没有因为“独立”和“宣泄自我”得以改善,数据裹住了她,参照系松动了,她需要和自己一手养大的这团质疑短兵相接:为什么做音乐没有那么地让人开心了?是音乐的问题吗?

然后,李霄云迎来了自己的 30 岁,强烈的年龄焦虑袭来。那感觉很难受,30 岁,饿不死,仿佛有一身的力气,但也不知道该放去哪里。那时她刚做完《正常人》的全国巡演,巡演给她制造了一些空洞。没有得到最初自己希望得到的一些反馈,“我那时不去承认,但这点否认不了,那一刻我是特别期望让大家看到我的。我想告诉世界,我其实是想这样,想那样,这样我也可以,我能行,我着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某种价值和意义。”她陷入某种“套娃”式的困惑,最烈性的一个困惑是为什么自己会有困惑。

小时候在澳洲,李霄云上台表演从来不怯场,她喜欢唱歌,喜欢“当歌星”,每次中秋节或是中国年时,唐人街都会组织舞台邀请她去表演。演出完了可以得到几十块澳币,和朋友去吃好吃的食物,一些中文学校的毕业典礼上也会有她的身影。那时身边并没有从事流行音乐工作的人,但她模糊知道,音乐是她以后想要去到的领域,即使从那时开始到选秀结束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能将自己定义成一个音乐爱好者。现在她一步一步向“音乐人”靠近,做了唱片,做了很多其他事,到头来还是没能感受到 peace 。她拷问自己,“你为什么不 peace ?”

她不知道自己的受众,或是说同类到底在哪里,也不懂得所谓的运营,在她看来,那跟做音乐可能没有什么关系,那属于另外一部分,是她不会的。可她也有自己会的。想好了之后,她带着所有会的东西,和她在表达的东西,开车离开了。她把这次离开称作一种过滤,一次吸氧,一种对 30 岁的纪念。

兑换别人承诺的奖品这件事先放到一边,现在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礼物的时间了。

02 现在你可以喜欢我了

回到小区,将名为“大蓝”的吉普车重新停在车位,此时距离出发已经过去快九个月。离开那天是立冬,回来时北京的温度已经是知了都要开口抱怨的程度。“大蓝”上有她的演出设备,一块 4 米× 4 米的留言布,200 多幅文字简笔画,2 个伙伴。这趟被称为“《三十禁》流浪展演”的自驾行,李霄云是策划者,执行者,创作者,表演者,也是司机。

出发之前,李霄云对自己说,不得了,我现在要去干一件没人干过的事情了。就算无法改变 everything ,至少它也算是 something 。她开车路过 26 个城市,即兴停下做了 52 场 Live ,以蓝色吉普车为背景的舞台移动、闪现,她完成演出,又悄没声地离开。


多数时候,演出会在大学周边,嗦着粉的大学生们围在附近凑热闹,定睛看到表演者,开始嘈嘈切切,偶尔有人喊出一声“李霄云!李霄云!”于是她们身边的人受到感染,打开百度百科搜索“谁是李霄云”;

有一次在公园,一群无人看管的小朋友在附近玩闹,观众在附近游荡,李霄云在不远处演出,和陌生人聊天,一个小男孩坐在大蓝的后轮胎那里,自己和自己玩了一下午;一个黄昏,抽着烟的大叔在遛弯途中经过大蓝,他本以为这是一个车展。演出结束后他依然没离开,上前对李霄云说,其实自己也有一个梦想,今天看完这场表演,自己受到些触动,也特别想要去做点什么。他在那里说着自己,慢慢天就黑了。

还有一次在成都,一个保安大哥在车旁久久地逗留,她记得“他特别地瘦小,很黑,那天头发还油油的”,她们都很紧张,以为遇到了又一个驱赶者。所幸无事发生,演出结束后,她们收起车头那块供大家留言的方布,看到一句醒目的“ Come On LXY !”留言者是那个大哥,他还在后来李霄云发出的公众号文章下踊跃发了言,这位微信叫作 Mark 的人在评论里说,我就是那个保安大叔。末尾他说,祝霄云一切顺利,能如愿以偿。

有时她们摆着摊,旁边正巧也有一些摆地摊的人,有的卖鞋,有的卖烤土豆。大家挤在一起,让她感觉特别的自在。真实的人们存在于她身边,不用强制性地介绍自己,不用要求被喜欢和支持,只是一场偶然的相遇,听她唱首自己写的歌。 

等到车子熄火,到家了,一个发现和李霄云迎面相撞: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该面对的问题还在,该困惑烦恼的也没消失,30 岁的自己并没有蜕变成新人类,想象中的变化没有发生,一样的人和事,一样的生活,一样的问题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为什么会喜欢音乐?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年,我们闲聊,在那场“离家出走”的上空掠过,她努力想要从那段经历中“总结出些厉害的”,但回忆里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她现在不认为一切一模一样了, “可能这个比喻有点俗气,有时事情会像一坛酒,它需要被酿在那里。一阵子过去,时不时你喝一口,觉得它跟别的酒还是不太一样的。” 比如那位 Mark 大哥,比如那位出门打酱油但有梦想的大叔,比如每个星星点点遇到的陌生人,以后应该都不会再遇见了,可共处的每一刻都是酷的,美的,浪漫的。

30 岁的大半时间她花费在路上,遇到从前的歌迷,她会对她们说,以后大家不用给我投票了,歌迷会就解散了吧。时刻备战和打榜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各自安好,你们也应该多花时间去照顾和陪伴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她记得有人错愕,有人听懂了,有人假装自己听懂了。

她开始有意识地卸掉肩上的压力,从前总习惯躲避近距离的社交,出门时恨不得帽檐再长些,压得再低些;也有时琢磨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比如支持你的人到底是支持你的作品,支持你这个人,还是她就是喜欢支持人时的那种感觉?现在她不大去想了,也许是自己越来越自我了,也许一个人的自我是不大会有变化的,努力去找答案的过程中,问题的题干会慢慢消失。那些阶段性裸露出来的东西,她逐渐不再去躲闪了。心虚的感觉在消失,现在她觉得坦荡而舒展,在认真地做着自己信念中想要去做的东西,“现在你可以喜欢一下我了。

不久前在阿那亚她有一场演出,能看出来到场的并不全是死忠的歌迷,不太有人兴奋而奋力地为自己吆喝,大家只是安静地在那儿,没有人玩手机,没有人退场。她们认真地听,李霄云认真地演,作品找到了它的同类,那个空间是和谐的,感性的,是她喜欢的样子。


03 浪漫是病,有解药吗?

2021 年 7 月,李霄云发布了最新的一张唱片《浪漫 病》,唱片里的 10 首歌是她在墨尔本家中的衣柜里录的,那已经是当时手边能找到的最理想的收音场所。疫情第一轮爆发时,她被困在澳洲将近一年,航班接连被熔断,长久的居家隔离期,她用自己能够腾挪出的空间和想象力做了一切能做的。

从头配制基础的音乐设备,在院子里种一棵柠檬树,调整衣柜里衣服和被子的配比让它们满足录制条件,弹很久的钢琴,想象窗外,和国内同样经受着疫情折磨的人们连线直播,一起在睡前安静地刷牙,做眼保健操。焦虑总是出现,她试图把这只大魔王逼进房间的角落,凝视它而不是沉浸于它。在一种起伏的平静中,她完成了这次音乐创作。

在写给她的小狗 Sam 的歌《卟噜噜》里,有长达 310 秒的静默,与她采样到的航班取消提示音;《那个焦虑人》是她所想象出的拟人化的“焦虑”的模样;也许是唤起了某丝关于封城的共鸣,《窗户》是我写下这些字时播放最多次的曲子……

澳洲的华人彼此认识,大部分华人的小孩长大后都是医生或律师,他们会成为各行业的教授,她们的黑框眼镜总是类似,家里的书会摆满墙壁,李霄云算是家里的变数。尝试走一条没有太多参照物的路,一直调试走路的姿势,选择的路线也别出心裁,喜欢变动是谈不上的,诚恳一点说的话,是“害怕原地不动”在作祟。 

回国之后,她开启了“浪漫扩散”全国巡演,工作室的伙伴告诉她,巡演售出的票里不少是单人单张,大家喜欢一个人来看她的演出。她莫名地喜欢这个事实,它暗合了她不久前想通的另一个事实:一个创作者做出一个东西,她其实可能就只想给那一个人听。也许就只是为她心中的那“一段”故事,“一份”情感的翻译,“一次”表达或是“一个”纪念。传达里没有多余的企图,“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悬浮的魔方,那是我们一起造梦的一个地方。我希望它可以是一个纯粹感性的空间,同类们一起呆在里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喝酒就喝酒,想摇摆就摇摆,想认真就认真地看,累了就坐地下,只要你是你自己,你很放松就好了。”在这样的舞台上,李霄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巡演的首站是上海,她对临上台那个状态印象最深刻。第一次全部靠着自己和自己选择的团队伙伴做好所有准备,音乐重新编排妥当,现场设计、灯光、调音都一项项对完。那一刻离最后的实现只有一步之遥,候场时她听得见身体里所有器官的声音,心跳、呼吸和悬念都被放大了,现场是永无预设的、和观众一起去完成的限量作品。她期待以后这样的作品更多,场子更大,人在那里,情感扩散开来。

李霄云是双鱼座,双鱼座的人每天会问自己至少 100 个问题,年龄越大,问题似乎越大。小时候的困惑是,什么时候可以逃离家庭,独立做一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给他们看;再长大一点,得考虑如何解决自己和公司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做自己想做的音乐,去想演的地方;然后再长大一点,疫情来了,俄乌战争来了,女性受困的社会新闻来了,于是思考的东西更庞杂,而与此同时,发觉自己能做到的似乎又更渺小。 

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一箩筐,“套娃”式的困惑似乎又要开始了:有这么多大大的困境,那写给一个人的东西还重要吗?表达抒情的音乐还重要吗?想这么多是因为自己自大吗?音乐还能做到更多吗?......

这一次通通无法给出二选一的答案,以后的每一天,也通通是求解的一天。

今年生日,李霄云去放了风筝。那时候还是春天,公园里的老大爷很多,他们热心地指导着风筝该怎么放。35 岁生日的风筝是一只蓝色小章鱼,上面写满伙伴们的心愿。她写下的生日愿望是,世界和平。

//作者:zqq

//编辑:madi

///设计:板砖兮

//排版: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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