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零纪元（一）

一

下午的阳光照在沥青路上，升起阵阵蒸腾的雾气。附近没有树，也没有其他的阴凉，如果有流浪猫狗经过一定会受不了吧。它们浑身都长着毛衣一样厚厚的毛，没有地方可以避暑，只能吐着舌头绝望地勉强爬行，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然而这只是想象，因为自从清零纪元开始以来，这座城市就渐渐看不到流浪猫狗了。

李小明一边揉着疲劳无神的眼睛——刺眼的阳光总让刺激的他流眼泪，一边拖着脚步向前行走在煎锅一样的地面上。他正在前往去核酸检测的路上。

什么是核酸检测，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不知道了。大家只知道这是一种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仪式，无它不可。就像太阳每天早上会升起来，到夜晚就该睡觉一样，属于常识中的常识，是生活中与生俱来的配套环节。没有必要再去思考其存在意义，否则就会陷入毫无意义的无限追溯。

但在像李小明这样已经步入而立之年的人群之中，还有少部分人还记得，核酸检测最早是用来筛查某种流行病的医学手段，身穿神秘的白色真空服饰的逆行战士用一根顶头是棉花的短木签进行某种外人无法领会、极具仪式感的卜谶般的祝祷后，在受测人的舌头上划过，就可以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生病了，进而把患者带走，把正常的健康人留下。但这只是像李小明这样的人对十年前依稀的模糊记忆。按照现在的说法，核酸检测似乎没有了医学性的用途，而是一种神秘的，庸碌大众无法理解的秘密仪式，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否纯洁，纯洁的人可以留下，继续留在祖国母亲热诚的子女中间，度过胜利、欢庆、自豪的每一个日子。至于不纯洁的人——这样的人似乎为数也不少，但谁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几乎不在任何人的朋友圈而只是存在新闻的通报之中，将会得到妥善的净化教育处理，在重新变回一个纯净的祖国母亲的好儿女之前，无法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

现在身穿白色真空服，负责通过核酸检测鉴定大家是否纯洁的人被称作核酸逆行战士，是祖国内部最受到尊崇的群体之一，在官方的介绍说明里，他们是祖国母亲最高尚的一群儿女，他们放弃了正常的日常生活与作为一名普通的子女、父母、朋友的应该享受到的正常幸福，为了所有同胞的福祉，毅然决然地扛起了在最前线与“不纯洁”的黑暗恐怖战斗的责任。“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有逆行战士为我们负重前行”——这是官方媒体最常用到的宣传语，短短一句话，简明扼要的勾画出逆行战士们的伟大。即使对生活细节和科学致使缺乏理解的人，也能轻易的明白，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阳光下幸福的生活，吃、喝、工作、生儿育女，全是因为逆行战士在默默的为我们而战斗，他们是祖国母亲对我们最直接的恩赐。哪怕是一个再坏的人，但只要还存在一丝天良，就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就像人类应该感恩大自然的阳光雨露。

肩负如此跟本性职责的逆行战士，也理所当然地享有应急执法权，可以在认为有必要时，对不纯洁或可能出现不纯洁的人和区域采取强制执法措施，也可以调动警察，在执法过程中的一切行为均属维护正义所必须，即使与一般民法稍有冲突，也不在追责之内——祖国讲求的是结果正义。

因此，逆行战士这样一个温度、正义、帅气共存的存在，自然也是全体同胞心中最尊崇的群体，既是怀春少女们最钟爱的对象，也是孩子们梦中最憧憬的目标。“我要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将来长大成为一名逆行战士！”——这是一个人在祖国内所有小学都能听到的，孩子们标准化的理想宣言。

只是，在李小明的脑袋里，有个似乎不是那么清晰的记忆，告诉李小明，逆行战士在清零纪元的早先还不是一个信仰式的存在，那会他们有一个更简单的名称，叫做——医护。但这只是李小明模糊的记忆，他没有证据佐证这一点。既然上网去搜索，即使在十多年前祖国就已经广泛采取了“逆行战士”这个称谓。“也许我其实就是不纯洁”，这个念头无数次在李小明心里萦绕，有时他也会做一些万一真的被判定为不纯洁后被捉走的心理建设，但迄今为止一直相安无事。

也许是逆行战士懒得理我。一边想着，逆行战士们职守的核酸亭已经出现在李小明的视线范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