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家庭为剧场演戏给人看的人们

我小时候，家住一个中学的家属院。

那时候，还是文革年代，大家都住一排排的平房，每家屋前都有一个小院子，隔着一堵不高的墙。你不爬墙头，当然看不见邻居家院子里干什么，但两院子里人说话，声音可是清晰可辩。

我们邻居，是一对化学老师，有三个孩子。

每到星期天，我记得他们家都要开批斗会，具体批斗会的场景，隔着墙我是看不到的，听声音是很正式的。一般都是妻子贾老师主持，用嘹亮悦耳的女高音宣布批斗会正式开始：

“把反革命分子陆##押上来”

接着，应该就是他们俩儿子推搡着他们的爹往前走，我记得他们会全家高呼口号，内容应该就是当时的领袖语录，比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一类，接下来，一般就是贾老师宣布丈夫陆老师的罪状，控诉他多年来在家里如何作威作福一类。

他们家平时晚上，一般都是一家人学习毛主席著作，有时候会进行背诵比赛。听上去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样子。到周末，批斗会应该就是家庭革命的高潮吧。

他们家后来搬到兰州去了，每周批斗会是不是还在开，就不知道了。

80年代中，我去北京读书，学校建了新的家属院，我们搬了新家，邻居是学校的地理课教师。他没教过我，不太熟悉，但有时见面，他也很客气地和我打招呼。1989年夏天，我狼狈中从北京回到家中，谨慎的父亲怕我乱说话，轻易不让我出家门。有一天晚上，我们看县电视台的节目，居然看一条报道，说##中学的高级教师谢##一家人在饭桌上商议后，给北京戒严部队发去了一封致敬电。

我细看画面，居然就是邻居谢老师一家，他们面容严肃地出现在屏幕上，一家3口人围着饭桌在写着什么。

和这样的一个革命者为邻，我真是盲人瞎马夜半临深渊啊。

我看了后背真有点发凉。万幸，他来学校晚，和父亲也不熟悉，我们做邻居时间也不长，两家没有什么来往。我也庆幸，还算听父亲的话，成天在家里猫着。

与这两户革命家庭为邻，都是我童年与少年时代的事情。今天突然想起这些事情，是看到微博有人发消息，说：

“车船鸣笛，警报拉响，一齐悼念抗疫烈士和逝世同胞！沉痛的时刻，肃穆的三分钟。在书房起立默哀的我，一时思绪万千。青岛能这么快车水马龙，我能这么在书房读书，无疑和烈士有关。是的，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因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为我们奋不顾身迎疫而上⋯”

在自己家的书房里，做这种政治宣示，还是在社交媒体上秀出来。这种家庭里上演政治剧秀给别人看，和我儿童少年时两家邻居，不是如出一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