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五)

那一次返鄉探親之旅後，祖母身體又拉警報。再動了一回手術，這回集尿導管從一條變成兩條，是直接接著腎臟，而且腎臟功能也逐漸衰弱。由高雄返回嘉義探視時，父親不是接我回家，而是將我帶到嘉義慈濟醫院。

「開刀後，情況這麼糟嗎?」

「傷口復原不錯，但體力確實大不如前。」父親似乎不太願意聊這話題。

我們並沒有在一般病房，而是去了安寧病房見祖母。我很詫異，用眼神詢問一直陪伴祖母的母親，祖母大概瞧見了，主動露出笑容說：「我覺得住這裡挺好的。」

了解之後，確實是我理解錯誤，以為安寧病房是來等死，其實安寧病房也不等於拒絕治療，只是不那麼積極的治療，反而重視患者及家屬的心理，接受生死離別的調適。病房採粉色系裝潢，一進來就感覺溫暖，長廊邊還有個地方擺放一架三角鋼琴，母親說，偶而還有小小演奏會能聽喔。這是一個學習和調適「如何告別」的地方，學習放下和降低憂慮哀傷的地方。

祖母住在那裏，雖然是母親建議，祖母也沒意見，不過與其沒有心理準備的「告別」，不如讓我們有時間好好告別才較為圓滿無遺憾，這一點母親果然想的深遠。來探視的親友紛紛學到這裡的一些知識，也覺得安寧病房確實不錯。

雖然經歷臨終關懷，但可愛的祖母依然在身體日漸康復，能夠行動之後決定，「我們還是回家吧。」於是這下祖母總算要定居我家，能承歡膝下父親心喜，母親則辭去長照工作，在家好好照顧祖母，這婆媳兩人，雖然以前相處時間不長，但母親總能勾出祖母淘氣少女般的笑容，我很好奇他們是怎麼相處如此融洽的，母親只說：「有時候她是老媽子，我就是撒嬌少女，有時候她是愛玩鬧小孩，那就歸我管。」我聽完後哈哈大笑，可真所謂的「進退有度」的婆媳倆，這樣的相處模式，別家大概少見。

總之，祖母住在我家，讓我家著實熱鬧，親戚們幾日便輪流來訪，從堂表親到遠親姻親都來，叔伯們有空就往家裡跑，姑姑們更是一兩星期便南下一趟。雖然沒人提起醫療費誰負責多少，但父親的兄弟姊妹們都出手，也不計較誰出的多誰出的少，給祖母的營養補品更是一箱一箱搬，讓我們這些後輩親眼見證何謂家庭手足的堅固情誼。母親笑著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實證。」

我們家這「老寶貝」，其實沒啥脾性說啥都好，兒女想盡孝她也就享受著。祖母因為體力較衰，睡眠時間自然也長，母親幫她買了一個四腳拐杖，堅持病人也需要適當運動，儘量維持代謝正常，才能維持好的胃口。祖母不耐久站，也幫她買了個醫療用的浴室椅，讓她能在浴室坐著母親幫她洗澡，生活裡，總常聽見他們婆媳倆的談天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