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闲聊

野生皮卡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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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一场关于自由和权力意志、凝视和观看、自我真实存在、思想解放和个人进步的一场有趣而深刻的对话,编辑成文,希望能带给大家一些启发。

昨夜两点您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在混读尼采、福柯和毛泽东,听着瓦格纳的音乐剧,以读圣经结束我的梦幻bubble般的夜晚。


昨天下午还看了Brian wong和齐泽克的聊天视频,实在是太可爱了。齐泽克用他受虐快乐那一套性理论讲的咱们Brian都笑了。


拉康那一套一旦拿到现实中,就很难适用,齐泽克可可爱爱基于一切对女性的尊重和理性基础之上对政治正确不耐烦的的vulgar,也容易被Trump那种superficial vulgar误用,就真的是大智和愚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中间有太多微妙的层次。就像瓦格纳的音乐,里面明明也有很多救赎,却被希特勒拿去洗脑用。伟大也注定危险,层次太复杂,内容太神秘,又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和煽动力,真的很容易成为政治工具。


您说Marxism and democracy too. 


是啊,我睁眼一看,川普才是真liberal啊。

您知道吗?其实毛在接受并改造马克思主义之前,也是个自由的无政府主义者。


您说您是个Taoist anarchist, 我觉着我之前也是的,追求大道无为和极致自由,不去给个人设限制 but destigmatize and validate。 


但我觉得我最近可能有点转型。可能是受了齐泽克的保守主义和policy school里一些Singaporean pragmatist/technocrats的影响,开始觉着自由不是没有规矩的自由。


规则也要根据现实不停调整,还要不局限和执迷于规则。现在规则制定者最大的问题在于痴迷于局限于僵化的规则和带来的权力,反而忘记了,规则为人更好的服务的初衷。


我觉着理想的规则制定者,是温情大家长式的,有规则但是容许规则被违背/ or shall I say 制定的是为了被违背的规则。规则为了人而不停被修订,在打破和遵循的线性回归之间,慢慢找到一个较为微妙的平衡区间。我们的任务也是,要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找到最微妙的平衡区间。


您说,这世界需要需要anarchism的摧毁之前价值,再重建,like尼采。


这让我想到圣经里的大洪水,神觉得人作恶不好,就要一把水把人都淹死再去重建世界。

我觉着新加坡好在非常pragmatic, social engineering把人都pua的很成功。但同时因为这种话语环境,每个人又活得太战战兢兢了。用您的话说,锁链沉重。


可同时,爱和责任不也是我们自愿穿上的锁链吗?


我现在啊思想很矛盾,不停反驳自己,内在的自由意志和权力意志天天打架。


我走在路上,走在我的绝对自由之中,一个可以把所有他者拒之门外的自由里,一个我在尼采一般一把大火把我世界里的所有规则传统习俗相信烧的一干二净的空白里。但是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很小声的说,可是这种绝对自由里,你是谁。我可以自由的逃离结构,但结构一直都会在,会压垮一代一代人。我可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存在方式,我能做的就是接纳热爱和治愈人。可是为什么我只接收时代的难民而不去试图结束战争呢。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要被卷入了所谓的权力意志,和我不想参与的纷争之中。


您说您的自由意志是去喜马拉雅当yogi。


我说,可您爱了。

Love is hard work, Love is to wear chains voluntarily,是逃离疯人院后的折返,是诸葛亮的出茅庐,是明明可以自由闲云野鹤无忧无虑,但偏偏穿上了这责任的锁链。为了这份爱和责任,被卷入一场又一场虚妄欲望血色的斗争之中。


您说我的说法太理想是菩萨心态。您其实更像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您说您是理性和发愿上接受了折返疯人院,感受和情感上还有点抵触。是泥菩萨过河,好歹有个菩萨形状,But still 泥。


我笑的眼睛都弯了。


我说,如果您还没有准备好,--那就--没有准备好吧。

这句话的心路历程是:刚想说那就先不做,go follow your heart first until you are ready, and you will be ready; 但同时又想到,不行,这个建议太鲁莽了,有时候做着做着就爱了,就像做爱,做着做着就爱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是可能的。

所以我还是给您一对完全相反的建议,您自己决定怎么走。


再一想,好矛盾啊我,这不还是libertarianism。


您说,您自己决定的话,就去喜马拉雅隐居了,但您妈第一个不容易,不给钱,您只能去化缘。所以要从现在开始build up skill set,No.1 fund raising skill。


您真的太可爱了,笑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开玩笑说您可以去写剧本,感觉咱俩聊天都是戏,都是能卖钱的剧本戏。


您说我们的戏恐怕内地上不了大银幕。

 

我突然想到,黄老之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政治的误读)在历史上只有在特定的环境里才最合适,当然误读也许是老子的无为可能本身也是一种顺应天时的大道,自身也包含着对自身的否定,即该出手时不能无为。所以其实taoism是要看情况的。或者这是我自己的误读。


对人的关心也是一样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get包容与无条件支持的爱,有的人你这样对他,他觉着你不关心他,比如我房东,他需要的是念叨和催促。以前我觉得他是没被真正爱过,不懂爱,只会用权威爱的方式爱和被爱,如果他被无条件的爱过,就懂权威爱不是真的爱。但最近我发现了,这和他的历史社会现实有关,他一个人在新加坡太久了,缺的不是包容和润物无声的爱,他缺的是吵闹和牵绊,吵架对他来说,比起“你想怎样在我这里都可以”is much preferred。

所以我要customize对人的关心。


以前我看不起别人说话总在猜测对方的心思,然后去说对方想听的话。但最近觉着是有很大的关心和智慧在里面的,当然这也取决于说话人的目的了。


您说对的对的要对人下药,no no no 是因材施教。


我说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啦,任何一个东西都包含着自身的反面,关心里面也包含着因材施教的权力意志。


您说权力是一个means,就像菩萨也会显出忿怒相,使人产生畏惧,但本质是为deter恶。


我的担心是,可是这又回到了解构主义的善恶只是视角,那么什么是善呢?


您说善是动态的,但不是虚无的。


我很同意,这里面有太多的nuances。

比如我研究的妇女权利,一场反对强奸的社会讨论,反而可能造成了法不责众的心态和copycat的效应,a social discourse 本身是为了善,可是却造成了相反的后果。


我们的聊天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我说刚收到一个电话让我做核酸检测和居家隔离,我说我的好运可能要来了。


您说政府给我发隔离房租。可把我笑坏了。


我说啊,是因为我享受但同时害怕过于幸福完满的感觉,因为我知道那之后完美bubble要破碎要下坡了。但如果我不幸,我会更兴奋,好奇这颗击中我头颅的石头里会不会包裹着命运的灵性来信,我相信山谷之后必有rising up的壮丽风景。




我们后面还聊到凝视的问题。


我说,我在房间里自在的跳舞,看着自己的眼睛,眼里全是真诚和爱。想录下来自己看,可是在被观看的视角里,我被异化了,全是拘谨和不自然。意识到人还是需要不被观看的绝对意义的独处的。


在直接看着镜中自己眼睛的时候,我会忘记我在看着我。


只有在绝对的不被观看里,才能放下我执,因为没有被看, “我”这个演员就不需要出场,从而可以忘记忽视了我是谁,只是自然流动。


您说您也讨厌被凝视,并给我讲了东北人的存在主义。


我的房东可能因此听到了我房间跑出来的杠铃一般的笑声:


“萨特举了一个例子,说你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陌生人,用眼光上下打量你,你会觉得很不舒服。为什么你会不舒服?萨特解释说,别人注视你时,他下意识就把你变成了他观察的客体。在这个注视中,他是主导者,你只是被他观看的物品;他要实现自己的主体性,代价就是把你的主体性给否定掉,把你物化。所以,你会下意识的回避对方的注视。但你也可以反抗,他看你一眼,你就回看他一眼,用你的注视把他变成客体。


于是东北人都是存在主义者。

“你瞅啥”是为了主体性的抗争。

“瞅你咋地?”也是自由人为了维护主体性的必然回应。

你以为这是东北街头械斗前奏,殊不知这是两个存在主义者的形而上对抗。--刘擎”



您说傍晚散步回家路上被小区一个强势阿姨从上而下看了一眼,把您看的很难受。


我的坏劲儿上来了,教您看回去。

先假装害羞,然后猛一抬头瞪她一眼!


当有人说,“the way she looks at me,you know, there is something there"的时候,一般人的反应都是 “don‘t overthink”。要我说啊,看别人看我们的眼神,这里面必然有我们主体性的阐释,但也有存在本身,即他们确实是怎么看我们的,那个vibe是藏不住的。就像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以前我走在路上,害怕别人看我,不敢抬头,总是躲避。

后来我矫枉过正,审视所有人,像看书一样要把每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透。

再后来,觉得这样也不好,太犀利容易伤人。

现在呢,我是带有友好和温情的看(或者礼貌性的不看)每个路人(当我在看而不是在autopiloting的时候),不是上下打量和审视,只是看进对方的眼睛,如果对方回应就彼此微笑致意或者点个头,或者say hello。


人的反应也是很有趣的,有人躲闪,有人视而不见,有人眼神呆滞(可能也在自动驾驶)。


有时也会遇见看的太过火的,或者自己在尴尬的场合看的别人尴尬了,我会开口打破隔阂,或者对骂起来也是有的哈哈哈哈哈。


但我觉着萨特这个“下意识”是一种自动驾驶模式,但是可以克服的,自己先伸出爱的橄榄枝。

当然代价和危险也大,那就是得不到proportional response的时候,会受伤,会愤怒。


但是值得,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骑车在自行车道上,路边有个穿着白色衣服戴薄如蝉翼的太阳帽的奶奶,身边的老头子在情绪激动的讲着什么,我从远处开始审视,到近处,我寻觅到了奶奶的眼睛,当我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彼此都微笑了一下,我永远无法忘记太阳穿过她太阳帽,触碰到她眼底里的温柔澄澈。


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在街上再次遇到也不会认出那一双眼睛。但是我在很多其他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眼睛,或许不如那天的深刻久远,but it's there, what we need to do is to keep looking,或许也夹杂着许多fighting哈哈。





晚间您发来消息,回应我关于真实自我这一点。


“简单地说,你该如何界定何者为正常何者为异常?龙树对正常的定义是:当某个事物不依赖他者时。如果一个实体依赖另一个实体,那么我们永远无法确认眼前这个实体的颜色或性质是否真的就是它究竟的本质,因为它依赖着第二个实体,而第二个实体总是有可能腐化第一个实体的。因此同样的,依照龙树的看法,一个依赖对境(或客体)的心,一个依赖各式教育、权势、观修的心,是不正常的心。所以,如何才是正常的心呢?就是当你完全放下这一切对境时,放下你的心全部或部分依赖的这一切实体时。”


我说,我今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晚间我看着夕阳,用手抚摸着感受着我的墙壁。我想,那一刻我突然摆脱了拉康的镜子阶段的影响。除了在他者凝视中形成的自我之外,我的本体是有它自己的感觉的,即便这感觉是破碎的,是不完美的,但它才是最本真的不能被抽象和化约的真实存在的自我,这和镜中的自我,他者凝视中的自我是有偏差的,且我的注意力一次只能在其中一个那里。而即便我的本体自我是片面的偏狭的,即我看到的颜色(世界)和你看的颜色(世界)可能会有偏差,但这是个体生命的内在属性,是不完美的一部分。


用齐泽克、凯瑟琳、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话说是“一切个体阐释和经验都注定是偏狭的,“被嵌入”了个体根本的偶然主体立场之中,然而这没有在个体和普遍真理之间竖起高墙,恰恰是对于这一偶然性的全然接纳和承认其偶然过程的必然性,才是阐释者获取文本真理的唯一方式。” 


"若我们逾越、消除或抽离阐释者的内在立场(engaged position),那么要么只能接受一种历史主义的相对主义,要么将实际上只是对文本的特殊的任意的解读提升为自在存在的普遍性。” 

(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懵懂明白了为什么齐泽克总是在骂康德,也懵懂明白了尼采象征意义上的伟大。恰恰在于这两个人的哲学,一个隐匿了自己的内在立场,一个要把自己的内在刨开给人看。eg:尼采的厌女和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看到尼采是如何长大的,就明白了“拿着你的鞭子”不是一个政治立场,只是一句个人抱怨。)


“认知主体不仅充当了特殊思想诞生得以的反思性普遍媒介,亦即类似于一种容器,在其中装载着某些确定的对象。”

“只有在特定的、特殊的历时星丛中,一个概念的普遍性维度才能呈现出其“本身之所是” (as such)


简单说来就是普遍性也恰恰只能在每个特殊性中去实现,我们要不停认识和打破自己的偏见,但也要和自己的偏见和解。



同时,我想我要警惕权力意志的抬头,想要改造世界的人很多,容易走弯路的人也多。改造世界和思想自由之间的内在制衡和界限要把握好。


许倬云先生在上面我分享给您的视频里也讲到心的自由,最近看许多大家学者,尤其是国内老一辈的大师,都在强调思想自由和心的自由。只不过五四的开头太仓促了,很多东西来不及说清楚,文化启蒙没有来得及完成,就被教条化了。


西南联大最成功之处也在于思想自由。我觉得我最近可能受到齐泽克保守主义和斯大林主义的太多影响,再回过头来想想,还是心要自由。规则不是自由的对立,而恰恰是为了更好的自由,因为万事万物都包含着自身的否定,自由是有规则的自由。心的自由也是心的归宿。


(这里也有一个话术的问题,规则和自由(或者说任何一个问题)是辩证的,但在有些话语里,要强调规则而不是自由,如果目的是实现自由。)


教育成功的秘诀,也在于自由,给每个个体以思维方式和理性训练之后,要有足够的自由空间去让每个个体自由探索,找到自己的热爱和天赋的感觉。我们要相信和追求理性,也要相信感性和感觉。理性和感性,从来也都是一体两面的。


许先生看的非常通透,他讲的东西echo着古今中外太多圣贤先哲大师们的思考和声音,区别可能只是用了他具体的语言。


要人心自由,胸襟开阔,拿全世界走过的路当作你走过的路,超越未见,设想没见到的世界的样子。要自己拥有对世界的辨识能力,要去伪存精,要独立思考,不能只做网络检索机器。


他用水浒三国西游的例子,点破所有的欲望、追寻、理想、义气的最后都是虚空。所以人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的心的归宿和理想境界。


“山谷之中花开花落,如果一个人看不到,那么就没有意义。”心要努力去超越时空的局限,超越偏见的局限。


以宇宙自然之气,宇宙变化人世兴废,融合于自己的情绪和气派,自己培养自己的神和天地正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将渺小的个人生命交给一个更宏大的归宿,养成一种自尊自爱,和宇宙万物一体的气派和格局。



在复杂的变化的残酷的世界中,寻找和培养自己内心的安宁,定力和主见,不去随波逐流,而是有尊严的存在。是在任何逆境中,有自己的定性,能够在任何艰难困苦中自得其乐。是苏东坡的三次流放之后依然能“也无风雨也无晴”、“倚杖听江声”,即便见到害自己半生流放的仇敌,也是“时光倏忽恨难留。” 


这不是逃避、自我安慰、更不是自我欺骗,而是找到了让自己内心安顿的的境界。只不过可能每个人找到的安宁在不同的地方,be it 音乐、文学、宗教、自然。这种内心的安乐和经济状况、文化教育程度、身体状况、以及各种外在条件无关。


关于民主的衰败,中产阶级的消失,现实世界里我们正在和继续面临的挑战,许用无锡的士绅例子,用知识分子能干、学问渊博还热心公共事务,讲了一种合作模式,来应对亘古的挑战和危机。


不过我们今天很难有这种知识分子。这个时代啊,旧的理想放在一边,新的理想还未出现。教育的零碎化和工业产业化,使得我们的大学教育生产的是麦当劳一般的标准思想,也不再有轴心时代那样的的真正的思考者。


但虽然在大学教育fail了我们,但我们还是可以自己培养自己,利用好今天的网络资源和搜索工具,培养自己独立思考的批判思维能力,培养自己的胸襟和格局。


在任何情况下,要不败不馁,一棒子打下来打不倒。不能改变的东西不要去想,不让说的话可以暂时不说,然后慢慢等有条件了再去讨论。

要往里走,要安顿好自己。

要深入的思考。要以人为本。要互相帮助。

要尽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您说啊只觉得自己笨,还想不透,不想到挫骨扬灰还想不透。

我说,是因为咱们阅历还浅,慢慢来,baby steps。

您说是的,要每天努力,昏昧的时候要把心提起来。

我说对的,一起努力,要相信希望,相信努力会把自己和世界都变得更好,在长远的时间维度上 。



2021年6月15日,于新加坡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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