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静萍：有“隐身术”的金像奖女电影摄影师

“照片中你那样愤怒，眼神疲倦带忧伤。小小的一双耳朵，能听得到那血脉震动。有时宁静似深海，无浪有风，狂乱也汹涌。”
这是卢凯彤写给太太余静萍的歌曲，《光》。
以第一人称视角，诉说着她们分开时期心里蒸腾出的种种，漩涡般打转的情愫。
是爱人才能写出的细微又深情的字句，让我们在“香港金像奖首个获奖的女电影摄影师”的盛大光环之下，可以将作为真实的人的余静萍，聚焦得更具体一些。

上世纪九零年代的台湾，余静萍还是个不甚起眼的女孩，刚过耳的短发，斜斜的刘海，身材瘦削，也谈不上高大。
那是个各类杂志上刊登明星写真最为流行的年代，平面摄影是入门摄影行业的不二渠道，美术出身的余静萍，便开始跟着台湾著名摄影师黄中平后面学，从最普通的助理做起。她算是极为珍稀的女摄影助理，摄影需要体力，扛机器，不停走动，一个身强力壮的摄影师一天拍下来，都会筋疲力尽，更不消说余静萍的辛苦。
但余静萍赤诚地爱着摄影。

纪录片里，她这样回忆：“我记得那个时候老师让我们画色卡。很累很累很累。后来你去洗暗房你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你的眼前，三秒之内浮现出来。所以我觉得那时候对我来讲，很兴奋。我就每天一直迷恋暗房，每次出去闲逛乱拍，回去就赶快洗暗房。”

台湾摄影重师徒制，师徒之间，超越血缘，感情甚密。做助理的余静萍对未来没什么规划，也没有过大的野心，能接到活儿，就再坚持一阵，倘若接不到，去卖面包也没什么可惜。不过师傅黄中平将她看作可雕琢的璞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给了余静萍一个拍唱片的机会。她拍完后，就独立了，居然一个又一个的工作接了下去——为林熙蕾、周渝民、王力宏等拍摄写真，也为周杰伦、陈奕迅、谢霆锋、刘若英、蔡依林等拍摄MV。

对于当时的余静萍而言，她的工作主要训练反应和对人的观察，对艺人特质的抓取。这就需要摄影师，首先能让艺人松弛和自然起来。作为女摄影师，她似乎比男摄影师们更容易让明星艺人们迅速放松，进入舒服的状态。
“我好像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能力，让他们会忘记我的存在，忘掉摄影机的存在。很多合作过的演员都会这么说。”
“我有隐身术，这真的很好。”余静萍说。

2008年，工作中余静萍认识了卢凯彤，她们一见钟情，三个月后开始恋爱。因为各自有工作要忙，这份恋情的伊始，她们只能以文字交流，互相发了不下七百封E-mail。说起余静萍的摄影师工作，卢凯彤曾透露她工作时的口头禅是“等等”，这也是两人在合作摄影时最常听到的话。为此，卢凯彤甚至写下了《等等》这首歌对余静萍表白。
“等等”的口头禅抑或是习惯，恐怕要追溯到启蒙余静萍的摄影师布列松，所倡导的“决定性瞬间”。她认为，“以前的照片就很经典，你会明白摄影师为了经营这张照片，要去把自己全部所学，都花在那一秒”。这个理念带到电影摄影的结果，是余静萍并不在意演员的哪一个角度最为上镜，而更在意的是要等光线、等气氛酝酿成熟的时候才按下快门。于是，她的摄影，往往能够捕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流动，暧昧的，模糊的，灵动的，风声与呼吸都物质性地凝结在几分之一秒。

“隐身术”加上“等等”的哲学，让我们能够在余静萍的镜头下，看到演员周冬雨最为灵动迷人的一面。
回想起《七月与安生》中，安生到七月家吃饭的那场戏，周冬雨一直在左右摇晃身体的样子，余静萍说，“我笑她你身上是不是长虫，她也开玩笑说‘所以你是不欣赏我这样的演技吗?’于是我就观察她，突然想到她也许就是用摇晃身体来表现内心的不安。”在之后的拍摄中，安生年轻时的戏余静萍不再给周冬雨任何限制，“完全自由，没有任何定位。”
经历《倾城之泪》《七月与安生》《喜欢你》，到《少年的你》时，余静萍和周冬雨的合作已经相当默契了。《少年的你》，是残酷的校园暴力题材，又饱含青春的悸动。曾国祥和余静萍在镜头设计之初，就决定大胆采用几乎贯通全片的手持，为影像画面增加微妙的“紧张感”与“呼吸感”，加重少年对未来未知的不安。此外，影片内还有许多开了大光圈的“大特写”，拍摄这些镜头时，摄影几乎是贴在了周冬雨的脸上。
我们想象一下，当一位摄影师举着ARRI MINI，以枪炮般的镜头直直得怼着你的时候，作为被拍摄的客体，其实很难摆脱冒犯，不安全，与紧张的感受。所以，在这样的条件下，尤其考验演员的心态。但是，作为摄影师的余静萍施展出她的魔力，让演员能与镜头的距离这么无间的情况下，仍然能迅速地入戏，忘记机器冰冷的视觉攫取。
所以最后，我们能发现《少年的你》里最惊心动魄，剑拔弩张的剧情，其实正是由一组组大特写快速地组接起来的。透过大特写，观众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陈念和小北在面对警察审讯时，面孔上每一处五官轻微变化所带来的张力，与埋伏在皮表之下汹涌澎湃的情绪。

2018年8月5日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卢凯彤坠楼身亡，享年32岁。那时的余静萍，正在外出差拍摄《少年的你》，工作中听闻噩耗。
回想2017年，卢凯彤刚在金曲奖拿下最佳编曲人奖，当时的她，坦坦荡荡，神采奕奕地在颁奖台上告白爱人余静萍：“没有她，我不会在七年前写第一首国语歌。没有她，我根本不会来台湾发展。我要感谢我太太。我跟我太太，去年在国外结婚，谢谢她，让我的生命变得更完整。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完美，我的音乐不完美，我的人不完美，但，有了你，谁还需要完美。”

谁能料到，短短一年后，经历多年爱情长跑，分分合合的她们，竟以这样的方式天人永隔。
紧急回港处理后事，余静萍又回到工作岗位。10日电影杀青，余静萍也首度在微博吐露心声，开头以“亲爱的你”对卢凯彤自白，说自己有乖乖听话把电影拍完，“这期间，确实是痛并快乐著，一半是你，一半是这部我们都很喜欢的戏。”

《少年的你》像是她们的孩子。余静萍是摄影指导，片尾曲《fly》是余静萍在卢凯彤去世后在她电脑中找到的demo，邀请蔡德才，吴青峰，和岑宁儿一起完成。便成为卢凯彤留下的最后一首歌。
昨夜，第40届香港金像奖在颁奖之前，补发了39届的奖杯，《少年的你》摘得8项大奖，其中就包括最佳摄影，与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如同再一次见证她们的爱情。
在写文时，笔者反反复复循环《fly》这首歌。
全曲的最后是，“你去保护世界，我保护你”。
这是电影里小北对陈念的心意，也是现实中，卢凯彤对余静萍的誓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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