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茶与红绳》：当女性被极端客体化，飞翔的代价是死亡？

一位苍白的女人偶张着空洞的双眼，姿态僵硬地切开蛋糕，又往茶壶里放入一个洁白的蛋，若有所思。画面一转，身穿贵族服饰的白鼠叩开一扇树屋的门，有关一个无生命的女性布偶和她曾“孕育”的生命的过往，便随之展开。

这是长篇定格动画《血茶与红绳》（Blood Tea and Red String）的开头。该片由美国艺术家、定格动画师和导演克里斯蒂安·塞加夫斯克（Christiane Cegavske）创作，是一部献给成人的黑暗童话。

作为她花费13年完成的首部长篇动画，《血茶与红绳》采用16毫米胶片拍摄，时长约70分钟，在2006年上映便吸引了国际目光。该影片参加了30多个电影节，获得了当年的旧金山独立电影节（SF IndieFest）最佳动画，SpudFest家庭电影和音乐节最佳导演，以及蒙特利尔幻想曲电影节（Fantasia Film Festival）公众奖银奖等多个奖项。国际发行的美国恐怖片影迷杂志Fangoria评论其为“一部既黑暗又具有明确女权主义使命的动物寓言”。

住在橡树里的长喙奇异生物（像是鸟和狐狸的结合体，下文简称“类鸟族”）接受了红眼白鼠贵族的委托，帮忙制作一个美丽的女性玩偶伴侣。而类鸟族在完工后改变心意，退还白鼠的金钱，将人偶据为己有。牠们用剪刀剖开玩偶的肚子，用红绳缝进一颗顺溪水漂流而来的鸟蛋。夜幕降临，牠们把她像一个十字架般挂在居住的橡树上。深夜，白鼠贵族来偷走了那个人偶。自此类鸟族踏上了夺回人偶的旅程。

这是一个关于女性身体自主权，贪婪与争斗，诱惑与醒悟，诞生与死亡的故事。在外表绅士平和的类鸟族和势利阴险的白鼠贵族之外，引诱旅者的致幻果实，类似巫师身份的青蛙，长着女人的脸、盘踞在树上用红绳缠鸟而食的黑蜘蛛等角色在旅途中轮番出现，试图杀死、帮助或是与牠们进行利益交换。

然而，无论这些生物如何，作为核心的黑发女性玩偶始终是顺从、软塌塌、任由摆弄的——因为她自始自终就没有生命的主体性。诞生时，她被塑造成牠们欲望的模样；为类鸟族所占有时，她被迫成了“怀孕”的女人，红绳穿透她的胸口和腹腔；被白鼠夺走后，红绳把她的双手与白鼠系在一起，她被夹在中间跳舞，“饮下”流了一地的血茶。当肚子里那只有着与她相似人脸的蓝鸟撑破她的“子宫”从白鼠家的窗口飞出，她袒露出破碎的棉絮躺在地上，身上沾满血茶的红渍。甚至，当双方最后为争抢人偶把她撕得四分五裂时，她依旧是那副闭眼微笑的沉睡之态。

那只飞翔的蓝鸟，结局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很快一头撞在了黑蜘蛛的网上，被红绳缠缚而死。最终，类鸟族向蜘蛛换得了蓝鸟的尸体，让她顺着水流漂逝；白鼠则幻想给人偶系上羽毛就能获得生命，在见证了她的毁灭后抱着撕毁的残肢失意离去。影片结尾，开头的女性人偶悠悠地倒茶，结果倒出了一块黄色的琥珀——无人得知那是谁的眼泪。

导演克里斯蒂安自小对手作各种玩偶和物件着迷。她在17岁时进入旧金山艺术学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学习绘画和动画，逐渐搭建起自己兼具画面美感与手工特色的独特动画世界。尽管《血茶与红绳》没有一句对白，但精巧的形象和动作设计、目不暇接的意象、超现实的神秘氛围，以及恰到好处的音乐都很好地营造了沉浸感。“这部黑暗童话既是一部雕塑作品，也是一部电影……（它）与画廊界盛行的手工艺精神、怀旧情绪以及哥特式图案（骷髅头、动物标本）的风潮完美契合。”当年的《纽约时报》如是评说。

与纯粹的图标式恐怖片（如反复出现鬼魂、僵尸、蒙面杀手、墓穴等图像）不同，《血茶与红绳》的恐怖片手法更加婉转深刻，呈现出与捷克电影导演兼动画师扬·史云梅耶（Jan Švankmajer）相近的超现实主义的潜意识风格。但相对于后者作品带来的刺激与不安感（有时甚至是恶心），《血茶与红绳》的表达更具诗意——用导演克里斯蒂安的话来说，就是“光明与黑暗、可爱与丑陋、可怕与不可怕总是交织在一起”。这样的风格或许可以回溯至克里斯蒂安最早的动画短片《血与向日葵》（Blood and Sunflowers）。

此外，影片还有一层更彻骨的恐怖精神：若代入女性布偶的视角，整个故事就像一个绝望的噩梦。完全沦为无生命客体的女性人偶，被属于不同社会派别、但都穿着男性拟人化服饰的类鸟族和白鼠群体渴望与争夺；她是目标，是战利品，也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臆想、填充和掌控的空白符号。

双方对待人偶的态度和方式，不禁让人联想到父权制历史长期以来施加于女人的“圣女”和“荡妇/妓女”两种身份。类鸟族将她视作受难的女神（片中用红绳穿过双腕把她以十字架姿势挂在树上的隐喻），使她呈现出怀孕的体态意指繁衍和创生；那穿透身体的红绳即是束缚，宣示着所谓“美好女性品质”的德行边界。白鼠则把她当作宴饮玩乐的女伴任意摆弄；鲜红的血茶如同泥沼，将她困在牠们肮脏的四方天地里无法脱身。所谓“红绳”与“血茶”，它们本质相同，都是控制的手段。

困在这样一个绝对压迫的世界里，蓝鸟的死似乎是必然的。因为环境会合力抹杀任何偏离轨道的生命力。正如那林间丧命于蛛网的其他飞鸟一样。观看时，或许会感受到那近乎诡异的无助感带来的心理不适。

“血液与河水，交织流转，藏于我肌肤之下，隐匿于地下深处。”
“Blood and water/round and round/beneath my skin/and underground” （原文）

#她们的观影会# #看见女性影人#

Kongfu Girls是全网首个专注于服务女性影迷与艺术爱好者的文化社群。基于对当下流行影视作品的批评，我们致力于同女性观众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能抵御银幕歧视、纠正文化偏⻅的评价体系。

我们提供去中心化的讨论平台，组织写作活动和电子读物，以提高女性影人及其作品的可⻅度、提升女性在 评论界的话语权和参与度。我们鼓励女性发表自己的声音，分享真实的遭遇，在这里找到情感的共同体。我们要让被动的观看转化为主动的创造。我们要让女性与生俱来的勇气成为立场，要让行动与变革的信心诉诸文字。因为，每位女性读者和观众都是改善我们文化环境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公众号：Kongfu Girls
微博：她们的武术俱乐部
合作邮箱：kongfugirl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