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战争,心脏病
小区里出现了两只小猫,海夫观察了几天,却始终不见母猫的踪影,它们似乎被遗弃了。海夫不知道动物界也会有遗弃幼子的现象,这似乎和动物的天性不符。那两只小猫看起来活泼健康,看不出有什么先天缺陷。这让母猫的残忍行为更加难以解释。两只小猫机警地藏在停着的汽车车肚底下,时不时伸出小脑袋四处观察,并不停地发出喵喵的叫声。海夫猜测它们在寻找母猫。它们的叫声引来了好奇的孩子,有一个小女孩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找这两只小猫玩一会儿。海夫闲的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阳台上看着。直到看见两只小猫在小女孩的呼唤下,从车肚底下跑出来,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它们还活着。
海夫坐在书桌前,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捂着胸口,他的胸口又疼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糟了。他已经尽力确保自己身体的健康,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来运动。如果还是得了这种严重的病那真是太不幸了。这会让人对命运的无常发出感叹,并产生一点自怨自艾的情绪。海夫忧心忡忡地在网上搜索了一番心脏病相关的信息。然后对照自己的情况,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他可以稍稍安慰一下自己忧心忡忡的心脏,不必因为害怕而心跳加速。不过那些专业化的医学信息不是他能准确掌握的——也许暂时不会发生严重的状况,但是他也没有把握。也许他应该去医院做一番检查,可是万一确诊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手术还是吃药?那些可怕的治疗和昂贵的费用让他望而生畏。这让他生动地体会了什么叫讳疾忌医。迁延时日能拖就拖,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可是能拖多久呢?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仍然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一丝幻想。
两只小猫都是黑白相间的花纹,和那只母猫一样,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虎斑猫。海夫努力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这两只小猫的时间大概是在冬天。当时他站在阳台上看见,母猫逐一叼着两只小猫钻进了一个废弃下水道。当时他还微微感到诧异,小猫看起来挺大的了,为什么母猫还要费力地叼着它们移动。现在已经快到夏天了,母猫却不见了。不知道它们长牙了没有,有没有学会捕食?海夫隔的远远地观察看不出来。它们的体型看起来和冬天时差不多大。海夫担心两只小猫不久就会饿死。晚饭后,海夫拿着两小块冻鸡肉,在楼下小猫常活动的地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是他只好把鸡肉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那些鸡肉很快就会腐烂。
一整个冬天,海夫都待在家里深居简出。他反复计算银行卡上的存款,如无大笔的意外开销,足够让他撑到秋天。于是他像一只存储了足够食物的松鼠,心满意足地在暖和的树洞里安心地睡着了。在梦中他遇见了一只年老的兔子,向他乞求一点食物,但被那只叫海夫的松鼠无情地拒绝了。醒来后,海夫感到后悔和不安。冬天的事情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也许自己真的度过了一个冬眠期。这是对冬天的一种作弊行为吗?海夫对自己的不诚实感到忧虑,自欺欺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愚蠢的行为了。冬天,虽然它的寒冷让人畏缩困顿,但是也应该认真对待,就像聪明的乌鸦总是很严肃的停在树杈上。
胸口的疼痛仍然不定时的造访他的身体,不是很严重,却如一种隐患时时困扰着海夫。最严重的时候,海夫想到过死。他甚至都联想到死亡的方式。是一个人死在家里,等尸体腐烂发臭后再被人破门而入然后发现。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猝死,吓唬一下周围的人。无论哪一种,到最后海夫都会因为其中的某种荒诞性而发笑。也许是网络上日渐详细的医学知识,也许是他对自己身体和命运的乐观态度,让他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一天,海夫去门卫拿了一个快递,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两只小猫。它们正藏身于路边的草丛里,不时把小脑袋探出来。海夫停下脚步,想呼唤它们过来,但是现在他手里并没有冻鸡肉,所以他对小猫们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它们只是好奇而警惕地看了看他,然后发现他不过又是一个对它们没什么大意思的人类,于是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海夫想起了一个民间的说法,猫有九条命,而自己只有一条命。也许在神秘的传说中,它们会活得比自己更长一些。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海夫知道它们的存活几率并不高。
深夜里,对面楼上的邻居家,仍然热闹喧哗,从灯火通明的窗户里传出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那户人家每天都打牌,这给海夫一个错觉,似乎那里的牌局从未间断,只是玩牌的人偶尔轮换一下。感谢这是一个可以玩牌的世界,即使海夫对玩牌毫无兴趣。他曾经通宵玩牌,可以一晚上赢上上万元,也可以一晚上输掉几千元。但这都让他提不起兴趣,只是让他不停地呕吐,并无比怀念柔软的床铺。海夫对睡觉的兴趣远远大于玩牌,如果能有合适的女人一起睡那就更好了。袁原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漂亮,性感,对性爱的热枕和对金钱的渴望一样强烈。她是一个对性欲和金钱都胃口很大的女人,也因她自身的条件具有充分满足这些大胃口的资格。海夫只能满足她一方面的胃口。也正是基于此,他们的关系直截了当,这省了海夫不少事。对此海夫曾有幸运的感觉。不过现在不行了,他们似乎对感情方面有了一些过分的奢求。这也许是他们的胃口不如以前那么好了。海夫认为这可能是自己病了,或者是他们俩都生病了。不过对面楼上热闹的牌局还在继续。
又过了几天,海夫发现那两只小猫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是死掉了吗?海夫无法区分两只小猫,它们看起来是一样的。海夫看见那个邻居小女孩还是经常来找小猫玩,也许问问她会知道。不过,海夫一转念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过于关心这两只流浪小猫的生命了,这很不正常。
天气变得很热了,鸟因为汗流浃背也减少了飞行。空气在太阳下山之后仍然闷热,海夫也连续好几天中断了晚上的慢跑。自从他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之后,就开始了晚上的慢跑锻炼。他想得很清楚:既然他还不想现在死掉,那么尽力维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连慢跑都无法做到,那么说明他的心脏已经完蛋了,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一切都了无生趣。不过到目前为止还行,他的心脏病并没有发作。这一天晚上,海夫坐在家里一边喝着冰咖啡,一边在网站上看电影,这显然是一个悠闲的夏夜。电影不是太吸引人,海夫看得心不在焉。这时他听见门外有猫叫的声音,一开始他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仔细听了会,的确有猫叫的声音,就在门外。他打开门,果然在黑暗中依稀看见一只小猫坐在楼梯上。海夫弄亮感应灯,看清的确是小区里的两只小猫中剩下的一只。它看起来脏兮兮的,头上还有不知哪粘上的蜘蛛网。海夫猜想它大概是肚子饿了,于是转身回屋,想把冰箱里的冻鸡肉切一点喂它。他去取鸡肉的时候忘记关门,那只小猫一点也不客气,就直接跑进了海夫家。它现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然后又跑到了阳台上东闻西嗅,最后跑进了卫生间,跳上马桶,试图去喝里面的水。海夫切完鸡肉,走到门口,发现小猫已经不见了,他还诧异它跑去哪了?回到房间找了一圈,发现它正蹲在马桶沿上试图喝里面的水。海夫怕它掉进马桶自己还要去费力捞它,于是连忙连哄带吓地把它赶下来。海夫喂给它一块冻鸡肉,可能是因为冷冻的鸡肉太冰,没有肉味。小猫闻了闻,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表示没有兴趣,还是跃跃欲试地想跳上马桶。海夫连忙拦在它面前。是啊,天气这么热,它可能是太渴了。于是海夫用洗衣服的盆放了一些自来水,端给它。果然,小猫放弃了对马桶里的水的执念,转而趴在盆沿上吸溜吸溜地猛喝。等它喝饱了,海夫再试着把那块冻鸡肉递给它。这回它明白过来,于是像所有的肉食小兽一样,开始用力撕咬鸡肉。
小猫吃饱喝足之后,海夫看它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好奇地在海夫家里转来转去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海夫自言自语,我可以喂你一点鸡肉,但是没打算养你啊!你赶紧给我离开!于是他用一只纸购物袋,把小猫哄进去,然后拎着出门下楼。他把小猫放下,然后又给了它两小块冻鸡肉。海夫看着小猫蹲着埋头进食,于是转身上楼。他心想,至少它暂时不会饿死。
一天,海夫在网络上看到一个关于俄乌战争的视频。拍摄视频的是一个年轻的乌克兰士兵,视频中,他正和他的战友躲在一个散兵坑里,他看起来很紧张,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等到他的战友打完一个弹夹后,他装上弹夹,爬上去接替他的战友射击。视频也到此结束。很短的一个视频,大约一分钟。其真实和残酷让海夫深受震撼。那个士兵年纪大概和海夫差不多,本来应该和自己一样,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或者兴高采烈或者百般无聊——却因为一些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因为他们邪恶的野心,被迫卷入一场血腥的战争。在这场规模浩大的仇杀活动中,他是如此微不足道和身不由己,时刻都面临着扑面而来的死亡,就像一个棋子。海夫关掉网页,心里有一个疑问,现在他还活着吗?海夫内心充满了悲伤,他哭了。
又是一天晚上,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海夫正准备出门,赴一个约会。这时他又听到门外有小猫的叫声。他莫名有点高兴,仿佛他和这只小猫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小猫知道可以到海夫家来要点吃的。海夫从冰箱里拿了两小块切好的冻鸡肉。那天喂过猫之后,他就提前切好,准备下次小猫再来。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小猫就急着往里钻,这次海夫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他伸出一只脚挡着小猫,把它轻轻向外推开,然后侧身从门里出来,并立刻带上门。他对小猫示意,走吧。小猫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海夫感到小猫的身体的轻盈和柔软,他怕踩着它,所以下楼的脚步变得犹豫迟缓。这让海夫感到有点不耐烦。小猫跟着他来到楼下,海夫给了它两块鸡肉,趁它埋头进食的时候,便立刻出门赴约。养一只宠物实在太麻烦了!何况是一只流浪猫。海夫心里说。
又过了一天,在半夜里,海夫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楼下有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种机器的电子声,然后夹杂着凄厉的猫叫声。海夫心里咯噔一下,有人在杀猫吗?第二天早上醒来,海夫不能确定这只是一个梦,还是他真听到了什么。不过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小猫就再也没有来过。冰箱里的冻鸡肉放了很久,而且也不知道还要再放多久。海夫只得把它们扔掉。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有人那么讨厌流浪猫吗?
现在海夫的胸口已经不怎么痛了,也许之前关于心脏病的担忧只是虚惊一场。这让海夫感觉轻松了一些,但是也不是那么轻松。因为在他的生活中还有很多让他担忧的事情。日子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区别。
一天晚上,海夫像往常一样从外面回来,走到楼下时,他突然在绿化带旁看见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他之前喂过的那只小猫,从它身型的大小和过去的时间推算,它比以前长大了不少,但是还没有完全成年的猫那么大。它是一只年轻的流浪猫。虽然天色黑,海夫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仍然认为就是之前喂过的那只小猫,它已经长大了。小猫并没有认出海夫,它只是好奇而警惕的看了看他,然后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便转身跳进了草丛。
这让海夫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它还活着,并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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