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台陆生记事簿:金校医的碘甘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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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校医只在礼拜二四五坐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走进保健室的推拉木门,两位住校护士已经很熟,都认得了,直接就问:又是溃疡了吗?无言点头后,她们转去屏风后,跟那边轻声细语了几句,再转回到前台,把人领过去。颇有点林黛玉初见外祖母的错觉。
金校医放下手里在读的线装本,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中等身材,穿着深青莲色褂子和粗布袍。那本书,也偷瞄了一下,关键字是关外女真考据。
她起身,把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取下披好,示意请坐,护士端上一杯冰水——夏天太多学生中暑。这才问:溃疡了?嘴角?这几天吃了什么?
国语很标准,有点江南口音。
就吃学校餐厅的便当、卤味还有夜市的猪脚饭,哦还有街角那家八方云集,学校门口的赛百味。
金校医笑眯眯地戴上眼镜,又拿下来用布擦拭。
是陆生吧,听讲话能听出来。我们家是从南京过来的。
她一边示意人把嘴张开,一边拿了抽屉里的小电筒照着,又伸长手臂,用棉签去试探伤口。嘶嘶地痛到抽嘴角。
没什么大问题,就普通溃疡。学校餐厅的确是味精搁得有点多。不过这个,倒像不习惯气候,有点水土不服。金校医摘下橡胶手套,连同棉签一并扔到垃圾箱。
陆生没得健保是吧?她已经拿出医药笺写诊断,侧头往屏风那边问道。
是,陆生是没有的。从前台传来一句。三限六不嘛。
可怜见的。还好你们有买医药险。不过这是小毛病,就没必要上台大马偕排队受罪了。先涂涂碘甘油,少吃夜市,学校便当多吃点胡萝卜青菜。水果吃得多不多?啊不要吃太甜的,苹果就好,这边不怎么产苹果,那就吃吃橘子。
碘甘油原来就摆在前台,配了镜子和棉签,跟个自助吧似的。
太多学生溃疡了。金校医走去墙角的水龙头洗手。都是熬夜肝功课报告熬出来的。
碘甘油涂上去疼得龇牙咧嘴,有点怪异的甜味,像浓缩咖啡加咳嗽糖浆混一起煮过头。日日下课了去保健室涂,涂到第七天就好了。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吃东西咬到口腔,起了个大溃疡。
走进保健室是下午两点,金校医还是在看那本书,护士们一个打毛衣一个看杂志,旁边病床坐着个高个男生,呆呆地等着冰敷完。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们家以前姓是爱新觉罗。金校医见人来了,就止住话头。哦是你啊,这次哪里不舒服?
一圈望闻问切,手电棉签。开了一只药膏,金校医举起那药膏包装盒念出来。轻轻摇头。
东德制药生产,东德都没了多少年了。她转身坐下,撕下一张医药笺,刷刷地写起处方。
哎,等会他们打电话来就说已经过去叫他们不要催啊。
金老师又去台大医院聚会啊?
是啊,有做寿的,海霸王摆了宴席推不开呢。她站起来,这才发现金校医穿得没那么朴素了:白大褂下罩着铁锈红的改良旗袍,裙摆处有金色的绣暗纹;眉毛也精心描过了;金丝边眼镜配珍珠项链。
好孩子,今后吃饭可别急了,慢慢嚼,急什么呢。不过这智齿,以后长出齐了,是得拔,别在台湾拔,你们没健保,医药保险不包看牙,去外面拔也要当心吃亏。
她脱了白大褂,依旧是挂在墙上,抓起手包,走到角落洗手池前面,对镜照了照,似乎很满意造型。回头又补上一句:碘甘油也要搽搽,好得快。你们先忙哦。
金老师好好玩。记得传Line告诉我们吃的什么好料哦。
好好好。
金校医摆摆手,自动门在她身后合上,上课种忽然响起来,林荫道绿色的树木间,走着一个撑伞的深红色身影。
(图片摄于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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