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編織戀愛夢

我終於發現了戀愛失敗的原因。

***

當冬天不再冷，頸巾便失去其作用。

當情人不再愛我，我付出再多也挽回不了一段已變質的愛情。

分手便分手，只是我不明白，為甚麼每次分手，我愛過的男生們都會將我送給他們的頸巾還給我。

“妳收回它吧，我不想浪費妳一番心意。”

“我現在的女朋友要把它丟掉，我好不容易才拾回來。”

“我家裏有太多頸巾了。”

“我想我再也用不著它。”

“我根本不怕冷，所以從來不用頸巾。”

“我一直沒告訴妳，我對毛冷敏感。”

“老實說，我最討厭紅色。”

“還給你，我們之間再也不拖不欠。”

每次將他們還給我的頸巾帶回家，我都會哭得天昏地暗。

還給我，便能抹去我的心意嗎？你把它拾回來，卻要還給我，這是甚麼意思？你的衣櫃細得容不下一條頸巾嗎？用不著便丟掉算了，誰要你還給我？你不用頸巾，為甚麼當初天天披著它？你對毛冷敏感我不能怪你，可是你總能事先告訴我吧？這些毛冷是你陪我一起買的，現在才說最討厭這種顏色？誰要跟你不拖不欠？我就是要你欠我一輩子。

哭過了，便得重新振作，你不愛我，總有愛我的人。

***

其後，我發現我每次愛人都犯上同一個錯誤。

我太著緊他們了。

當我自以為對愛人無微不至的時候，卻是他們感到無路可逃之時。

無路可逃，透不過氣，結果只好選擇放棄，選擇結束。

跟我分手，然後回復自由。

還我編織給他們的頸巾，便像擺脫我加之於他們身上的枷鎖。

嘿，誰要綁著他們？我不過想好好愛他們罷了。

***

有看過《編織戀愛夢》（How to Make an American Quilt）嗎？戲中女主角出嫁前，祖母號召了小鎮上的女人給她拼出一張百衲被，為她的婚姻獻上祝福。

所謂百衲被，就是由多戶人家提供的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布塊拼接縫製而成的一種薄被。每一塊拼布均代表著一戶人家的力量，拼縫時的一針一線都訴說著各種心意，因而百衲被蘊含著眾人的祝福，有著傳遞情感的作用。

看著整個抽屜的頸巾，我忽然決定要為自己拼一張百衲被，就將舊情人退還給我的頸巾全部連起來，拼成一張只屬於我的百衲被。

生活是瑣碎的，愛情更為瑣碎。然而，再瑣碎的記憶都是我活過愛過的證明。

沒有不堪回首，因為我知道，我長大了。

每一條不同顏色、不同花紋的頸巾，都代表著一段破碎的感情，縱使裏面未必帶有舊情人對我的祝福，卻有著我對自己的期許。

即使無人愛我，至少還有我自己。

必先自愛才能被愛。

我將所有頸巾連起來後，發現還欠一條頸巾這張百衲被才算完整。

其實我可以即時編織一條頸巾補上去，可是這樣會失去原來的意義。

***

情人節那天，公司裏每一位女同事都收到美麗的花束，除了我。

我真後悔這天沒有請假。

下班時間一到，大家一秒也不願逗留，即時離開公司。我無所事事，反而不願離開。

街上擠滿雙雙對對的情侶，回家也是一個人，倒不如留在公司加班好了。

我到茶水間沖了一杯咖啡，回來時赫然發現辦公桌的正中央放著一盆開得燦爛的紫羅蘭。

我環顧四周，辦公室內只剩下我和阿力。

我問阿力，“剛才有人進來放下東西嗎？”

阿力抬頭望著我，搖了搖頭。

“真奇怪，不知是誰在我的桌上放下這盆花。”

“妳喜歡嗎？”阿力問。

我拿起紫羅蘭細看，花開得正盛。“很喜歡呀，不過我之前種植的花卉總是撐不過一季。”

就像我的愛情，極限是一年。

阿力走過來，“只要找到合適的種植方法便一定能夠開花結果，好像這盆紫羅蘭，三至四天淋一次水，薄肥頻施，保證會一直開得燦爛。”

我有點奇怪，“為甚麼你會這樣清楚？平日也沒聽說過你懂得種花。”

阿力的臉部表情僵硬了，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花是你送的嗎？”

他不置可否，只是定定的看著我。

“為甚麼要送花給我？”我傻傻的問。

***

我跟阿力做了四年同事，竟然一直察覺不到他喜歡我。

因為我們的工作性質不同，所以合作的機會不多，而我跟他的交談基本上只限於早晨和再見，偶然也會談談天氣和電影吧。

“一起吃飯好嗎？”他誠摯地邀請我。

我的心忽地狂跳起來。我本應拒絕他，可是我卻頷首答應。

這是我第一次跟阿力單獨吃飯，竟然是在情人節的晚上。

晚飯時阿力告訴我，每年的情人節他也準備好小盆栽送給我，可是每一年我都會收到男朋友送來的大束鮮花，一下班便趕著赴會，結果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小盆栽一直沒有送出，直到這一年的情人節。

不是不感動的，可是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當阿力戰戰兢兢的問我可否跟他交往時，我只能慌慌張張的說：“其實我們的了解並不深。”

阿力輕輕一笑沒有表示失望，然後開始娓娓說起來：“妳是處女座，所以妳事事追求完美。妳喜歡看愛情小說，因為現實中的愛情都令人失望，妳寧願愛上虛幻的感覺。妳喜歡吃泰國菜，因為妳無辣不歡。妳喜歡編織頸巾，因為妳不懂得編織毛衣。妳喜歡穿白色和粉紅色的衣服，因為這樣看起來會精神一點。妳討厭煙味，一聞到煙味便猛皺眉頭。妳討厭唱歌，因為妳自覺五音不全。妳討厭黑色，因為這會讓妳聯想到死亡。妳討厭寂寞，所以寧願加班工作……”

我連忙制止他，“你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要了解一個人的喜惡其實並不難。”

我笑笑，“可是我對你一無所知。”

“你有興趣知道嗎？”阿力的眼神充滿期待。

***

這一次，我並不急於開展一段新的感情。

有過太多慘痛的經歷，總算學會了謹慎，我實在不想再次輕率的開始一份愛，然後又隨便將之結束。

接下來的日子阿力很認真的追求我起來。

他跟我以前每一個男朋友也不同。他寡言，但細心；他不夠浪漫，但踏實；他平凡，但愛我。他對我的關愛完全超出我的意料之外，而且在跟他相處的這段日子，我漸漸感受到他的魅力所在。

終於，我在生日的那一天，接受了他的愛。

開始的時候，我刻意不噓寒問暖，刻意不過問他的行蹤，刻意不留意他的一言一行，甚至刻意不告訴他我有多愛他。可是過不了多久，我便漸漸故態復萌。

愛一個人，怎麼能不著緊他呢？恕我不懂得換另一個方式愛人。

如果我因為這樣而再次失去愛，我想我大概無法愛人了。

到了冬天，阿力突然暗示希望我編織一條頸巾給他。

我嚇了一跳，這是我一直不敢觸碰的魔咒。

我對自己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編織頸巾，如果這一次阿力還是要將它還給我，我從今以後再不要拿起織針。

我一邊編織著送給阿力的頸巾，一邊幻想著用它來補回百衲被的空缺。

當百衲被完成以後，我到底該不該慶祝呢？

***

結果，我的百衲被一直無法完成，因為我要跟阿力結婚了。

那真是一個喜出望外的結果。

我問阿力，“你有過一刻覺得我厭煩嗎？”

“傻瓜，我為甚麼會覺得妳厭煩？”

“因為，因為我太愛你。”我說罷忍不住笑起來。

原來這個根本不是理由。我一直以為是我的愛迫得對方透不過氣來，但是今天我才明白，不是我的愛出現問題，只是我的愛不適合他們罷了。

我終於發現我戀愛失敗的原因，不是我愛的方式錯了，而是我壓根兒愛錯對象，所以無論我付出多少，到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阿力說過，只要找到合適的種植方法便能讓盆栽開花結果。愛情不也是那麼一回事嗎？

***

情人節那天，我正式成為阿力的妻子，而這一張不完整的百衲被，成了我最珍貴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