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也談談鄭丰之《靈劍》

何補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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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說,草蛇灰線,伏線千里,起承轉合,自有韻致,絕對耐讀。而鄭丰的《靈劍》,男女主角在前一回誤會甚深,下一回就誤會冰釋,前一回生離死別,下一回就意外重逢。就別提男女主角連個像樣的情敵都沒有,寫愛情故事而沒有情敵,這種小說又何以登大雅之堂?

在我家讀武俠小說可說是「克紹箕裘」的一項事業!

印象中,從小家裡的武俠小說,光是金庸全集至少就有四套,從早期的遠景版,到後來的遠流版,大本的一套,小本的又一套;還有新出的修訂版。至於古龍小說的版本就更多,從真善美出版社、萬盛出版社到風雲時代出版社,以及其中一大堆不知名的出版社,這古龍生前身後的版權爭議還真是開枝散葉,源遠流長。

此外,像是上官鼎、柳殘陽、諸葛青雲、臥龍生等台灣名家的作品也陸續出現過,又紛紛亡佚。還有一套葉洪生批註的《民初武俠小說大系》,如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向愷然的《江湖奇俠傳》、王度盧的《臥虎藏龍》等名著,盡在其中。

在前述的武俠盛世之後,家中所添增的武俠小說大抵以溫瑞安重新出版的武俠小說為主。這部分因為老爸從前沒看過,所以就全數採購了,數量也是相當驚人。

不過,就算是溫瑞安的作品,也是數十年前所寫。我家的武俠小說也大抵在此「斷代」,之後如黃易所寫《尋秦記》或九把刀一系列的網路武俠小說,固然也是神兵利器,卻不在吾家兵器譜中。

直到溫世仁辦起百萬武俠小說大獎,才終於有些新人面世。此時典範大致已轉移至中國,我零星買過一些。家父對其中盛顏、趙清明二人之作,頗為欣賞。

因此,若從小學四年級算起,我在武俠小說的世界裡磨劍,也已然超過了三十年了。

然而,武俠小說的光榮時代,畢竟是在我開始閱讀之前,已然滑坡。

不敵新時代的影音娛樂,固是無可挽救的時代潮流。但另一方面來說,大部分的武俠小說作家,並不把武俠小說當成認真的文學創作,勤搖筆桿,大抵為稻梁謀耳。

因此武俠小說之出版巨量,固如恒河沙數,然終能經過時間淘洗而足傳世者,實寥若晨星。

陳履安之女陳宇慧(筆名鄭丰)在城邦出版集團的奇幻基地出版了處女作《天觀雙俠》,頗受好評。後來又出版了前傳《靈劍》。老爸對這兩部小說的評語是:「還不錯啦!」。

而在出版社的宣傳上,則直稱鄭丰為「女版金庸」。真的有這麼厲害?

取讀《靈劍》之後,覺得老爸「還不錯」三字之評,倒是中肯。其不錯之處,乃在於金庸、古龍之後,願意「老老實實」寫武俠小說的作者實在太少了。

自從古龍成名後,後起之輩才具不足以追隨金庸大師,乃紛紛仿效起古龍大師的筆法。茲模仿一例如下:

殘秋。 木葉蕭蕭,夕陽滿天。
蕭蕭木葉下,站著一個人。 一個人,一柄劍。 劍已冷。 人豈非更冷。
酉時,日落。 秋日已落,落葉飄飄。 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
「小杜白雲?」
「是的。」
「你的落日劍法真的天下無敵?」
「未必。」
這個人笑了。 冷冷的笑了。 帶著一絲絲落寞的笑意。 寂寞就像殘秋。 秋葉飄零,紛亂。 風中有一種冷酷的殺意。
「我是大頭青,斷腸劍大頭青。」
「我知道。」
「是你約我來的?」
「我知道你在找我。」
「不錯。」
............

據說古龍大師的這種寫法,起因於他想要騙騙稿費。二個字、三個字就一行,比較好賺。不料此招一出,大受歡迎,一時名動江湖。

然而,古龍不是不會寫長段的敘事,他早期作品也是傳統風格,成績也好。他後來改變風格,不再寫長段敘事,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之後,溫瑞安承襲古龍之風,再發揚光大。

溫瑞安本是詩人,也寫政論文章,要他敘事當然沒問題。他是馬來西亞華人,留學台灣,成立「神州詩社」,詎料同志背叛,陰謀檢舉,竟被當局認定是政治性的讀書會,有為匪宣傳之大罪,拘留三月,驅逐出境,流浪香港。前半生可謂飄零跌宕。而他老兄驚才絕艷,女友不斷,看他小說後的跋,女主角常常在換人。因此他肚子裡的故事很多,用新詩般的文字鋪陳出來,常常揮灑到不能收尾,卻倒也自成一格,未可小視。

但是對於那種因為功力不足,人生沒有歷練,撐不起白描張力的人來說,寫實功力不佳,是不能也,非不為也。於是,將字句切的碎碎的,用片段式的情境文字來自我安慰說那是一種風格,自己是古龍派的傳人。

這樣的人,當然寫不出好的小說,偏偏這許多年來,武俠小說的作者以這種人最多。

鄭丰不是這種作者。《靈劍》開場就先引用一闕蘇軾的〈永遇樂〉,這種傳統章回小說的老套寫法,和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如出一轍。鄭丰肯花工夫去寫長段敘事,而且寫的通順,這在近年來的武俠小說家中可算是難得的品質,所以是值得「還不錯」這種評語的。

但鄭丰是否就能算是「女版金庸」呢?

我覺得這個評語是太過了點!光是文氣不夠長這一點上,鄭丰和金庸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金庸小說,草蛇灰線,伏線千里,起承轉合,自有韻致,絕對耐讀。而鄭丰的《靈劍》,男女主角在前一回誤會甚深,下一回就誤會冰釋,前一回生離死別,下一回就意外重逢。就別提男女主角連個像樣的情敵都沒有,寫愛情故事而沒有情敵,這種小說又何以登大雅之堂?

讀了《靈劍》之後的之後,某年又讀了鄭丰的《神偷天下》,喜不喜歡是一回事,進步很多倒是事實。

然則,武俠小說這種文類於我,終究還是失去了致命吸引力。雖然不像吾友(當年的聯考狀元)人到中年,後悔年輕時花太多時間看武俠小說與紅樓夢,歎曰:如果去多看點西方經典,那有多好!

然則,雖然沒有後悔,但終究也是天寶遺事,姑點綴一二,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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