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不是好地方 - 《素食者》

香港近日興起一股彗星熱，「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編號C/2023 A3) 由2024年10月16日至10月26日會在太陽下山時，出現在香港西面的上空。香港天文台網站指出此彗星是六萬年一遇，錯過今次重逢，下次相遇就是六萬年後。我在多個社交平台看到彗星的相片，原來彗星像夜空中的一盞探燈，夜藍下的一點光，光點拖著一束彗髪，放射式地綻出餘光，所以彗星又名「掃把星」。

彗星的形狀令我想起冰島的想像和平塔(Imagine Peace Tower)，此塔是一個紀念約𨌺連儂(John Lennon) 的戶外裝置藝術，每年的10月9日至12月8日，此塔都會由地熱能源點亮，9盞射燈，15道光束，一柱擎天地直射北極空，那道光束像極加強版的彗星。據說，此座和平塔落成後由約𨌺連儂的遺孀Yoko Ono點亮，每年她都會飛去冰島看看此塔緬懷過去，不知道現年93歲高齡的她有沒有再去看和平塔，不過人間有人還思念，約𨌺連儂是幸福的。約𨌺連儂的故事已完美落幕，他的遺孀也是垂暮之年，他的作品「想像」（Imagine)，「給和平一個機會」(Give Peace A Chance)，「聖誕快樂，戰爭結束了」(Happy Christmas, War Is Over)，「你所需要的是愛」(All You Need Is Love) 雖留芳百世，不過人類領略得很小。

人間不是一個好地方。2024年諾貝爾文學奬由南韓的韓江(Han Kang) 奪得，低調的她只接受幾個電話訪問，並拒絕舉行什麼慶祝活動。她說: 「全世界都陷入戰爭中，俄烏戰爭，以巴衝突等，我們有什麼藉得慶祝呢？」 近日因為她拿了文學奬，好友又送我一套她的作品集，不費吹灰之力就執到寶，我當然即時閱讀她的作品之一 《素食者》。讀畢此書後，我大概明白她為何不辨任何慶祝活動，因為她的思想世界常常對人類提出質問，有見及此她也常常關顧他者，思考怎樣才恰當？

記得有年香港還有遊行的權利，金鐘那邊滿是汗水和聲斯力竭的吶喊，另一邊的維港大放煙花，一隻倔強的中指朝向煙火。近年集會自由已成絕響，不知不覺地氣氛和諧了很多，大學朋友直言她覺得生活在現時的香港好幸福。世界女的我不想得失友誼，唯有已讀不回，不過後來又世界女道行不夠，拋下一句「咁肉麻」 。我覺得幸福論比粗口更難聽，因為忽略了很多不公不義的事情。我相信韓江的決意不慶祝是真心的，她對人類的惡了解得太透轍。

《素食者》是講述一個女子名英惠，有日因為一個夢，她停止吃肉，及她不喜歡戴胸罩。整個故事由三部份組成。主角英惠可以說是一個失語者，她在全書沒有太多讀白，英惠是一個什麼人，由其他人的視角帶出，分別是故事第一部份的丈夫，第二部份的姐夫，及第三部份的姐姐。英惠的丈夫對英惠沒有愛，他視妻子為一個工具人，家傭，同屋主，合法性欲對像，就此然已。當英惠怎也不吃肉，而且長期失眠導致精神恍惚，不論什麼場合她一感到熱就會赤裸上身等狀況令他在社交層面非常尷尬，最後大家離婚，把她退回娘家。娘家對英惠也不是好的，英惠的父親為了女兒肯吃肉，把一片甜酸肉放到她嘴邊，女兒不就範，他就當着全家及女婿面前狠狠的打。這也是英惠的童年，她就是如此從小到大都是暴力受害者，先是家暴，然後社會對她的怪異行為側目，揶揄也是一種暴力。

「你現在不吃肉，世上的人就會吃掉你」

言猶在耳，你不跟隨世界運行的方式來走，世界就會吃掉你。第二部份講述英惠的失意藝術家姐夫，在英惠精神恍惚的情況下迷姦了她，彷彿此段就是吃掉她的寄意。第三部份是全書的𩆜魂，由姐姐的視角看英惠，過程中姐姐反思兒時英惠遭爸爸虐打，她作為長女因為照顧了爸爸的起居飲食，所以爸爸從沒有打她，不過暴力就轉向妹妹及弟弟。她才發覺自小的服從是保護自己的方法。那英惠呢？如果她有保護英惠，如果英惠沒有嫁錯郎，又如果她丈夫沒有對英惠起邪念，一切會否改寫？在反思過往時，她反而看到自己，其實她同樣是不被愛護，長期孤身為生活奔波的人，為了有個家，她不斷迎合丈夫及其家人八年，丈夫懷才不遇，沒有什麼養家。家中的大小事務都是由她一人摃著。要不是兒子，她一早已成為英惠。

英惠跟姐姐說，她發現樹木的樹根是手，由手探入泥土然後自己屁股長出葉和花，她想成為植物多過成為人，她相信自己不需要吃肉，甚至生菓，只需要雨水，及陽光。她想進入泥土再發芽。姐姐很多時也不明白，不過看見精神病院的病人，有感可能他們比外面的人類更正常。說到底英惠其實抗拒成為人類，因為人類只懂向他人拖暴，是一種恥與為伍的反抗吧。

西方世界對《素食者》一致讚好，亞洲社會則褒貶不一，有些人覺得很極端的怪異，及生無可戀的消極不可長。我覺得此書相對易讀，至於怪異，你看人怪異，人看你也怪異，都不知怪異的人清醒，還是被覺得怪異的人清醒。此故事是對人類世界的烤問，你打夠了嗎？你忽視夠了嗎？我們生活的世界看似正常，其實埋藏很多暴力。當認知暴力對人心及命運的後果時，我們又應該怎樣去做一個人，世間大大小小琑琑碎碎的戰爭散落在國家，社會，及家庭。

冰島的想像和平塔的周圍有一行字 Imagine Peace，和平沒有真正降臨人間。不過約𨌺連儂的遺孀曾說 A dream you dream alone is a dream. A dream you dream together is reality，但願國家與國家之間，由同床異夢，變成同床同夢，又願個人小世界中的施暴者及受暴人的內心得到自己和自己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