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魯拜集】之三:老派與新詩體
《魯拜集》的中譯本,除了黃克孫的版本之外,尚有許多。因為喜歡,所以多年來也曾買了一些來參照。結論很簡單,舊愛還是最美。
最後我手邊只留下兩個版本,除了黃克孫版外,尚有木馬文化於2002出版的張鴻年譯本。
當年費氏結樓英譯《魯拜集》時,並未搜求奧瑪.珈音的全部作品,只就其所見所擇譯了一百多首(費氏的英譯詩前後即有五版之多)。在伊朗國內的《魯拜集》,幾百年來版本很多,不是只有費氏英譯的這些。而若是根據英譯本再為中譯者,當然不會超過英譯本的範圍。
張鴻年是中國北京大學的外文教授,也是研究波斯文學的先行者,曾經到伊朗研讀古波斯語。他所譯的《魯拜集》,是從古波斯文直譯成中文。所以有三、四百首之多,近乎是黃譯的四倍。
比方說,張譯《魯拜集》第362首是這樣:
我暢飲無度,這酒的香氣,
在我葬後還從墓中外溢,
若有酒徒從那墓旁經過,
聞到酒香,他會一醉不起。
老實說,譯的算是不錯了。也有押韻,也蠻雅緻。但我讀來卻少了一點「詩」的感覺。
黃克孫的譯本列在第92首,讀來就相當不同。
死化寒灰帶酒香,
河山千古葬遺觴,
他年遊子來憑弔,
猶得墳前醉一場。
此外,張鴻年譯本的前後附有相當多的研究資料,包含當年俄國學者豐富的研究成果(張鴻年在北京大學是教俄語的教授)。對於了解奧瑪.珈音其人其事、所處的時代背景,及《魯拜集》的版本源流等等,相當有參考價值。於我,張譯本等於是參考書或註釋書,並不是當成詩集來讀。
若同是從英譯本而來的中譯本,在黃克孫譯本之外,最老牌、流傳最廣的應是孟祥森譯本。只是後來,我的書太多,還是把孟祥森譯本從書架上清掉了。
以魯拜集第12首為例(從英譯本而來的中譯本,編號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有張鴻年譯本的排序完全不同。)
黃克孫譯:
一簞疏食一壼漿,
一卷詩書樹下涼,
卿為阿儂歌瀚海,
茫茫瀚海即天堂。
孟祥森譯:
一卷詩詞一壼酒,
與君且作逍遙遊,
君於我側歌且舞,
荒野猶如樂園中。
(後兩句又作:君於吾側歌且舞,天堂地獄一時體。可能是新舊版本有所修訂。)
再以魯拜集第96首為例:
黃克孫譯:
墓裡古人渾不語,
楊花謝後子規啼,
子規啼盡一春心,
飛到天涯何處去?
孟祥森譯:
然則春天仍將與它的玫瑰一同消逝,
年輕秀美的花瓣將謝落只剩枯枝,
夜鶯正在枝條上歌唱:
啊,誰知道,在何處它還會重新開放?
如果對照來看,應當可以判斷,孟祥森的譯文是比較接近費氏結樓英譯詩句的排列。甚至可以說,黃克孫是取其詩意的自我創作。台灣翻譯界的權威,也是台大外文系、戲劇系的教授彭鏡禧,就認為黃克孫的翻譯「相當不可取」。
但是,我是讀者,不是學者。
《魯拜集》既然是波斯格律詩的詩集,那便只有黃克孫的譯本能得其神髓。就算不忠於原著,那又如何?我並不在乎啊!
重點是我拿起讀,能不能有所感會。就像方瑜老師會在暮秋重讀魯拜,人生的階段不同,會讀出不同的滋味,這才是詩。
畢竟,閱讀,尤其是讀詩,是很私密的事情。或許有人覺得新詩的詩體才好,亦無不可。個人喜好不同耳。
說實話,在好多年前,我也曾看著費氏結樓的英文,想說有沒有辦法自己譯作七絕的格律詩。應當有嘗試了幾首,可惜詩稿散佚,找不著了。
有一次,在報紙副刊,讀到了師大傅一勤教授所寫關於《魯拜集》的文章,蠻有意思。後來,得知傅教授也用七絕體翻譯全本魯拜集,大為興奮。至於後來如何,下篇再敘好了。
而孟祥森所譯《魯拜集》,最早的版本取名叫《狂酒歌》,可知這詩集中談酒之多。
我是不能喝酒的人,帶有台灣人常見缺乏解酒酶的基因,在狂酒之前,胃會脹氣,極不舒服,與飲酒之樂殊少緣份,更不可能狂酒。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開頭便說:「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李白愛喝酒是出名的,奧瑪.珈音也被稱之為「波斯李白」。不過他們兩位老人家的年代,蒸餾酒尚未發明,李白喝的尚且是「濁酒」,酒精濃度當在五、六趴左右,喝酒當喝水勉強還可以。
李白寫了很多喝酒的詩,也寫到釀酒的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不過基本上,李白還是相對「無情」:「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老子喝醉了,你就自己走吧!
奧瑪.珈音似乎比較多情,就連酒杯在其詩中,也有話要說:
《魯拜集》第37首:南山採土冶為甌,土語啾啾說不休:「我亦他年塵上客,勞君雕琢要溫柔」。第35首:紅泥酒爵在唇邊,欲問前緣與後緣。酒爵多情低語我:「且將陶醉換華年」。
若譯成新詩,就不知有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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