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Day 5 |葬禮上的酒席

我是可以哭著把飯繼續吃下去的人，難以下嚥的時刻多數是因為食物真的很難吃。我覺得長大以後吃到好吃的食物次數明顯變少了，不知道是不是過盡千帆嘴巴更挑剔，還是土地、水、糧食污染越來越嚴重，食品工業化學成份越加越多，總之吃到味道一般不如預期的食物是常態，味道驚艷的食物是少數，即使去吃小時候覺得驚艷的餐廳，買一樣的食物，味道也變化了。

最讓我難以下嚥的一次吃飯不是因為食物本身，而是就餐體驗。奶奶走的時候農村裡面還熱衷於辦酒席，要連續辦三天三夜，邀請整個隊/組上的村民來吃。我記得那一天是，奶奶的棺材停到老家村屋的大堂裡，中間留出了一塊空坪，用來給請來的葬禮司儀主持儀式。兩旁是臨時搭建好的帳篷和圍著紅色塑料桌布的飯桌，一層又一層冒著熱氣的大蒸籠和案板在角落，家人們忙活著上菜、處理葬禮上的事務，和賓客聊天，無心關注孩子們。我和一群陌生的賓客坐到了一起。

那群賓客裡僅是從未見過的臉龐。小的時候奶奶來了城裡帶我，陪著我長大，我和奶奶很親，奶奶會和我說一些不曾跟自己的子女其他家人說的話，後來家庭變故奶奶回到了鄉下生活，每年放暑假我也會回去看她，村民們很喜歡看熱鬧，常常串門，我很確定那是一些陌生的人。

飯菜一邊上，空坪裡的司儀也一邊在唱詞主持。我看到餐桌上那些陌生的人們笑著觀看司儀的「表演」，他在反復地大聲呼喊著奶奶的姓名，用凝練的詞彙描述她的一生，什麼樣的丈夫、什麼樣的子女。不是只有我餐桌上那些人是嬉皮笑臉事不關己的感覺，而是整場除了家人以外所有的賓客，給我的感覺是這個人的死與我無關，我只是來蹭個飯、看個戲而已。比起難過，我燃起的是憤恨。奶奶是癌症去世的，去世之前身體瘦成了皮包骨，和健康時候的狀態早已變成了兩個樣子。爺爺是退休教師，有比較高昂的退休工資，但他有耳疾，兩人常因無法溝通、金錢問題吵架。奶奶離世前，家人才得知她將這些年問小孩和丈夫要的生活費都讚了下來，放到了衣櫃裡。而辦一場這樣給對自己的生命並不尊重關心的人看的儀式，花費的金額占了她辛辛苦苦攢下的錢三分之二。

儀式在夜晚舉行，司儀唱詞過後。是大聲呼喚家人們的姓名，讓家人們披麻戴孝地在空坪上的舞台繞圈行走，然後司儀找了個理由，讓家人們拿出現金丟到一個熄火的火盆裡。等這個環節結束，司儀會自己收走。我雖沒有逾矩和家人們按著流程走了下來，但憤怒卻愈演愈烈，下決心這輩子都不要再經歷這樣的封建儀式，至少當我有了話語權決定葬禮的安排後，我不會這麼做。

我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天晚上吃了什麼，村裡辦的酒席其實味道一般不差勁，那一天也許我還是嚥下去了飯，但始終忘不了在最親密的人葬禮上和一群陌生的、喧鬧的人一起吃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