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药》
鲁迅最有名的三篇小说《狂人日记》,《阿Q正传》和《药》,我认为是文学界无法逾越的高峰。
我之前写过一篇“读《狂人日记》”,结果各个平台都发不出来。后来试着删除了一些可疑的段落,直到删的都快忘记了文章的意思,却还是失败,最终也没整明白敏感的点在哪。
再写一篇关于《药》的感想,这次绝对不瞎联系,只说鲁迅那个时代的事情。特此声明,如有不妥,纯属读者个人想象,不能代表本人立场。
还记得我的中学老师当年对这篇文章的解读:
“鲁迅在这篇文章中,说明了革命者严重脱离了群众,注定无法取得成功...”
嗯,不能说这个意思是错的,只是可能有点过于简单,不过对高中生来讲,也就只能理解到这儿了。
《药》是鲁迅这三篇里面最短的一篇,但和其他两篇一样,讲的并非一个简单的道理。
现在网络上动不动就说“吃人血馒头”,其来源可能就出自这篇文章,但是我对这个说法非常反感。本来挺严肃的一个话题,被他们变成了一句庸俗的骂人话,莫名其妙都来这么一句。其实,我并不反感引用鲁迅的名言,只是他们经常拿这句话来攻击那些富有正义感的人或者事,就好像药里面的刽子手去指责华老栓一样,让人感到不适。
我之前有个同事,喝点酒就出口成章,每段话的开头都是一句:“鲁迅先生说过……”,一开始我颇有些敬佩——枉自读了那么多鲁迅的文章,我却不知道这些话的出处,心里还暗暗有些惭愧。随着听的次数多了,渐渐就发现一些马脚:才明白除了开头这句,后面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编的。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那家伙挺幽默。
药有两条线,各表华家和夏家。如果说狂人日记是从觉醒者自身去感受到周围人的压迫和挣扎,药讲的是以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那些觉醒的人。
这篇文章写于秋瑾就义之后,秋瑾有句名言:“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 ,药就是鲁迅对这句话的回应。文章里面的夏瑜,对应了秋瑾的名。
安庆起义失败后,徐锡麟弟徐伟供词牵连秋瑾,但秋瑾拒绝離开绍兴,认为“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
秋瑾想用自己的鲜血来唤醒世人,所谓人血馒头,不仅仅是民间谣传的治病良方,也是烈士的甘心付出,目的是为了救得世人的前途和性命。只是她的死,一、没有在人间引起“反思”,甚至毫无波澜;二、人血馒头也没能救得哪怕一个人的性命。那么她的牺牲,是否还值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鲁迅或许对这种做法并不认可,但面对这种真正的勇士,他一面惋惜,又一面敬佩,于自己的私心,为他们的坟头添上一个花环,聊以慰籍。
说失败的原因是严重脱离群众,并不准确,而是他们的思想和理念,已经远远超出了群众的理解范围,落在了普通民众的共识圈之外。谁又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呢?社会的进步与变革,来自于民众的共识。提高人民的认知水平,应该是唯一的一条道路。所以,鲁迅弃医从文,这也是他的初衷。
如果要发动民众,就必须要讲他们能听得懂的话。谈什么这个主义那个制度,没有毛用,只需说,“把富人的财产、田地抢来分给大家,以后建个食堂,所有人吃饭都不要钱……” 才能受到拥护。就像末庄人对革命党的理解,就是一些白衣白甲的人,半夜去抢了财主的家。而这些运动的结果,发展到最终却往往违背了觉醒者的初心,完成了又一次的历史循环。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平,天平的一端是贪婪,一端是恐惧。如果炒股,对这个说法应该很熟悉。这是人们行为最原始的两个驱动力,说贪婪有点太刻薄,应该叫预期。秦制两千年,皇权控制人们的办法就是制造恐惧,而农民起义者利用人们的办法,就是扩大预期。所以,袁腾飞老师说,中国人民在整个的历史上就干了两件事:“倒悬之苦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在皇权操纵的恐惧下和不切实际的预期中反复循环。
《药》中的觉醒者夏瑜对民众的影响力几乎为零,而对他们有影响力的是这两个人:康大叔和红眼阿义,显然这俩都非善类。他们的威信,源于他们都是吏。《商君书》里讲了一个治国的原则:
“國以善民治姦民者,必亂至削;國以姦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彊。”
国家要想治理得好,就要用恶人去管理善者。反过来,如果用善良去管理民众,天下终将大乱。
一直以来,我对《商君书》和《罗织经》都非常反感,觉得这两本书就是恶之集大成者,连其作者商鞅和来俊臣,最终的下场都反遭其噬。但不幸的是,这些的确是历史社会长期以来运行的基本规律。所以我的看法也慢慢变了,还是应该去看看这些书,知道了这些套路,才能更清楚地看清其本质。
现在还有一种声音,说《商君书》为什么执行了几千年,是因为这就是治理中国人最有效的办法,中国人就适应这个。就连某获得诺贝尔奖的敏感词,也说过:“我绝不认为中国的落伍是几个昏君造成的,而是每个人造成的,因为制度是人创造的,中国的所有悲剧,都是中国人自编自导自演和自我欣赏的……”
我对这种看法颇不认同,就像常听到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就是一句屁话。朝鲜和韩国曾经是一样的基础,因为采用了不同的制度,现在有了很大的生产力差异,到底是谁决定了谁呢?这等于就对朝鲜人民说,你们饿肚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不够勤奋,就是因为你们的不勤奋,而不配吃饱……
这种说法不但把夏瑜的鲜血变得荒谬,也否定了鲁迅的努力。不光是鲁迅,是所有那些敢于呼喊的各路良心学者的努力。社会的进步来自于民众的共识,尽管认知很难改变,但也并非不配改变。如果有一天,各种知识和信息都能够自由流通,改变也并非遥不可及。
刚巧最近一期的十三邀,采访了导演宁浩,也谈到了类似的话题,当然,是从另外一个角度。
许知远说:“但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他也不应该同步,他们是用直觉力、感受力,帮我们去理解一个我们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而宁浩说:“识其时,行其运;知其命,守其位。”
他们俩就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许知远的想法类似于夏瑜。而宁浩比较务实,说百姓听得懂的话,先保护自己,再影响他人。也许宁浩更容易接近目标,代价就是容易自我分裂——明明知道是坨屎,有时候也不得不吃。
鲁迅的《阿Q正传》也很有意思,把阿Q、闰土、孔乙己放在一起看,更有意思,以后有空的时候另写一篇。
我常常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一个孔乙己,经常念念叨叨的什么道理、历史,还有那么多的负能量,在更多人眼里看来,无非也就是回字的八种写法而已,既无趣,也无意义。
不知道鲁迅先生是不是也常这么自我怀疑,在故乡的最后有这么一段话: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也许,再渺茫的愿望,也略胜于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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