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前传01｜路遇民间高人，得宝物一件

在整理2022年的调研日记时，我意识到半年前（即2021年11月）的初调素材的必要性，它可以视作2022年调研日记的“前情”，为跟随我的叙述、从2022年的春天和我一起进入黔东南的读者，补全更多基础的侗苗寨风土人情。为此，我在2022叙事轴上，将视情况插入这些“前情”，为后续的讲述做好铺垫。

2021/11/24 雷山县雀鸟村 晴

农闲时节的雀鸟村如果遇到好天气，爷爷叔叔们就会关上电视，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感谢那几天的好天气，我们在晒太阳的爷爷中意外遇到了一位苗医。

杨光和今年68岁。8岁时开始学医，识草药，出师后便开始给人看病。我们遇到他时，他正和邻居们坐在路边，穿一件蓝色夹克，戴一顶护耳冬帽。他个子不高，肩膀宽厚，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大概因为生活在农村，长年累月的劳作，人总是会老得更快一些。和所有的农民一样，他也有一双长着老茧的大手。我们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开口喊他“爷爷”，但直到整理笔记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他还比我母亲小两岁。

如果不是当地人介绍，我们绝对料想不到这样一个朴素的老农就是我们希望能寻到的草药师——也许应该称其为“苗医”更妥当。

关于苗医，我在网上查阅资料时发现，不少文章都引述了西汉时期的刘向在其撰写的《说苑·辨物》中提到的“吾闻古之医者曰苗父”，于是有人就认为这里的“苗父”说的就是苗族黎族的巫医，因为这位苗父的行医过程，是把菅草编成席子，用草料编成狗，面向北方念咒语，只需数十句，被搀扶来的，被抬着来的，都痊愈如往常。（“以菅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之而来者，举而来者，皆平复如故。“）而巫医治病恰恰就是靠念咒祈祷。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考证出来的，也许确实有证据推导，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共享了一个“苗”字。以我对传统医学非常粗浅片面的了解来看，一切的开端都源于人们慢慢了解和掌握了植物的药用价值和知识。中国西南一带多崇山峻岭，苗族人为避战乱又大多选择在山野间落户，当地的草药资源本就非常丰富，路边随随便便一株植物就能入药。我这句话也不是瞎说的，在去杨光和家的路上，他就随手指出两种植物教我们辨识。

“野菊花。”他凑到路边，指着一大丛蒲儿根对我们说，“这个很好的。”接着他顺着蒲儿根往下方一指，用含糊不清的汉话念出一种植物名字。我看到一丛酸模，但我既不确定他指的是不是酸模，也不确定他嘴里的那串音符应该拼出什么文字。据说他前年突然中风，康复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不确定这是否会影响到他的行医看诊。

这委实很可惜。据杨光和说，雷山县有248个草药医，其中有4人的医术最厉害。我们说那他一定是其中之一，他谦虚地摆摆手。我们在他家起居室的墙上见到一条红色锦带，上面丝印着黄色隶书大字：“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这条锦带两侧，挂着许多面锦旗：“接骨高手，中药传人”“医德四海，医术克我颈椎顽症”“医术精湛，药到病除”……粗略一数，这样的锦旗少说也有三十几面，层层叠叠占满了三面墙。我去过的不少乡村，村民们都有一种在我看来很费解的风俗——在起居室的墙上张贴历任领袖的大幅肖像照，这种风俗不分地域，在雀鸟村也很常见。而杨光和的这些锦旗则具有了另一种效果，为这间物品杂乱的屋子镀上一层个人光辉。

因为有外人专门来访，杨光和很高兴，特地找出一本荣誉证书递给我们。证书的颁发机构是黔东南州中医药现代化科技产业协调领导小组——一个名字十分冗长拗口的组织。2007年，这个领导小组肯定了杨光和对民间医务工作做出的贡献，将他推荐为黔东南州优秀民族民间医务工作者。证书里夹着几张照片，定格了杨光和的几个工作瞬间。在一辆小型商用车里，他正在给一个人的脚踝打上风湿药。照片里的杨光和五十岁上下，正值壮年，套一件蓝色运动外套，挽起的裤脚沾着泥，解放鞋被他穿得旧旧的。

杨光和收过一个徒弟，（即杨劲松，是杨光和堂侄的儿子，也喊他“爷爷”。）高中毕业后就跟着他学医，今年已有三十来岁，在县城工作。不知何故，虽然学医十几年，他仍不敢轻易开药，有病人去找他，他都会专程把病人带来给杨光和再看过，交由爷爷开出药方。在杨光和家门外的一小块土坡上栽种着数十种草药，他大概以为我们是为了草药而来，拉着我一棵植物一棵植物地科普：三叶铜钱草，外用，帮助产妇通经下乳；鬼针草，治疗高血压，泡水喝；此外还有治疗甲亢粗脖子的、治疗跌打损伤的，以及治疗皮肤痤疮的，等等，都是他从山上移栽到此，用来对付一些常见病症的植物。

我们临走前，他从屋内取出一瓶说是治疗痤疮的药水送给我的同伴，瓶身上贴着“跌打损伤”的字样，闻起来有很浓的药味。他伸手指蘸了蘸里面的药水，点擦在她的脸上。同伴说擦上后皮肤感到一阵清凉，我想那药水大概起的就是消炎的作用。我们怀着一份偶遇民间高手并得到珍贵药方的圆满心情，兴高采烈地向杨光和道别。

我留下了杨光和的名片。名片上他的头衔是草药专家，治疗强项有内外伤、牙痛、哮喘、结石，和腰腿痛风湿痛等。最下方一行醒目的楷书写着“您的康复，是我最大的成功”，并打上了一个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