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1 |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Day1：有沒有一段時間或經歷，讓你重新審視對理想人生的定義？例如你以為自己一直期待的東西，得到了、或接近了，卻發現自己並不想要？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人生到底是什么样。

去年八月离职之后，就一直处于待业状态，在外面流浪了一圈回来，依旧茫然无措，每天遵照固定的时间去图书馆学习，读书，写作，今年冬天倒没有很冷，南方小城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阳光有气无力，街边都是萧条的树枝和人。彷徨还是有的，隐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一不小心溜出来，就会泪流满面。

前段时间去了一趟杭州，在家待了两个星期，终于被一股巨大的空虚淹没了，我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找到一些和外界的联系，我去找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姐姐，我们认识蛮多年了，她作为前司的leader，一直很照顾我。晚上散漫地聊天，她经历了很多事情，总觉得我还年轻，”年轻就是什么都可以去体验嘛，所以你现在也不要太焦虑了。“

忘记是聊到什么话题了，我说，”我觉得我想要的太多了。“

这是我对于我现在茫然状态的总结，也是终于面对他人和自己，诚实了一次。

我对于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想象。

小城里的做题家，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没有人告诉你出人头地的具体模样是什么，好像拿到了学位，就可以自动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地位了。读大学时任性地选择了考古学，经历了工地的实习生活后，对于未来的想象稍微具体了一些，大概会进入一家考古所，一手拿着手铲挖土，一手拿着笔搞研究吧，和我大部分的师兄师姐一样。

我大三实习的时候真是快乐，十几个女生一起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排队洗漱，走过那条雾气浓重的乡间小道上工，在探方里挖土，记录，绘图，和朋友吹吹水，晚上再踏着晚霞回去吃饭；夜晚，我们在自习室里写探访日记，记录一天的工作，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写完了大家要么看书，要么天高海阔地聊天。我当时以为，考古发掘就是这样的，和一群有着共同热爱的人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拥抱整个深厚的历史，和宏大的世界。

幻灭感大概是本科到研究生的那个暑假。因为对于这样的前景并未有半分怀疑，所以和他人一样选择了读研。确认了研究生导师，暑假就被安排着去他的工地。说实话，那个工地挺无聊的，因为配合海上丝绸之路的申遗工作，需要在临海的汕头布设几个探沟，往下找有无以前的码头遗址。在某一个探沟里我们找到了一处石块垒砌的码头，在其它的地方，挖下去只有树根和水；加之岭南夏天多雨，有很多天我们都只能待在宾馆里百无聊赖，另外一半时间则不得不忍受酷暑的高温。

发掘快结束的时候，导师也来工地了，领着我们几个研究生参观博物馆和其它几处遗址，又去南澳岛游览了一圈，受到当地的文保单位的接待，导师是那种典型的北方人，最爱喝酒，我便在这几天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考古圈文化。其实之前就对考古工地的酒桌文化有所耳闻，但那个时候总觉得和自己没关系，我们像是每次酒席上闷头吃菜的未成年人，被老师很好地保护起来了。但这次，我发现自己的沉默在这个饭桌上显得如此刺眼，不合时宜。

和师姐闲聊的时候也感慨，还是以前实习的时候好玩儿呀。师姐说，因为实习是为了训练你，主要目的是学生，但工作的核心是工地呀。

考古和历史依旧是好玩的，远古人类的进化，国家体系的构建，不同文化区的交流，我眼前有无数宏观的世界图景，最喜欢的是那些异域的，全球视野的著作，身在书斋，却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我所受的教育，以及自身的能力，只能够让我在中国的某个不起眼的城市找到一份工作，于是毕业之后，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后，我去了温州。

内心当然是不满的，晚上躺在床上，我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了吗？你对什么感兴趣呢？这甚至不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考古所在开会的时候展望了未来几年的研究方向，南方一支少数族群东瓯人的文化，一个你从来没听说过名字的窑口，以及正在发掘的宋元港口遗址（温州在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地位也没有那么重要），我百无聊赖地记着笔记，一遍遍加重那几个字的横竖撇捺，领导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让人昏昏欲睡。

我不要稳定而无聊，我要更远的世界。

于是我去了杭州，在一家文旅公司做活动策划。其实这份工作的内容还是很有意思的，在泛文化的框架下，我需要了解更多自己之前不熟悉的东西。古建，佛教造像，文化遗产……我发现自己的专业知识在这里显得非常狭窄。仍然记得部门的第一次聚餐，大家聊起今年的十大考古发现（我甚至从来不关心这个！），其中一个人侃侃而谈开封发现的州桥遗址怎么怎么有意思，我抬起茫然的双眼，”州桥遗址，没听说过诶。“大家露出惊讶的，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在那一刻有了强烈的自尊心受挫的感觉。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会问，你是学哪个方面的呀。我支吾着说不出话，学院里的考古和现在作为文旅目的地的考古遗存，并不是一回事呀。而公司当时专注做的几个板块，古建、石窟、陶瓷，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后来和公司合作的老师（大多来自研究所和大学）接触，我总是在旁边默默点头，唯恐暴露自己其实对聊天内容并不了解的事实。犹记得有一次和一个故宫博物院的老师一起看画展，老师本来还比较拘谨，后来开始讲起宋明两代的书画艺术演变，越讲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我在旁边尽量配合表达疑惑解开的惊喜和释然，其实内心并不感兴趣。

“你不是学考古的吗，怎么这些都不知道。”在离开分别的时候，他这样问我。

后来，我就很少再主动说自己是学考古的了。

而文旅本身，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它不是脑海里构思完美的线路规划，它是出团落地时那些永无止尽的琐碎细节；一份拥抱一切的文化服务工作，也免不了在重复的日常里慢慢消耗热情；我觉得我依然被困住了，所以索性辞了职，去自己以为的“远方”走了走。

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既想要稳定富足的生活，又想要完全契合兴趣的工作；我既想要赚钱，又想要寻找工作的意义；我既想要深耕一个领域的专注和坚持，又想要广泛接触外面那个花花世界；对了，我还想要体面地润出这个国家呢；其实我只是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一切。

前几天，小杨说她对于未来生活的想象就是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闲暇时间给科技杂志写文章，大概率也会有一只狗吧。

我说，真好呀。

我决定明天下楼去菜市场买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