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

從山上的墓地下來，陽光有些刺眼。看着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是多麼喜慶的氣氛。可我再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無常，人的有限和渺小。

突然覺得大家都很可憐，像悼詞裏唱的，生者和亡魂一般可可憐憐……

他是個老僧，我不知其法號爲何，只知人稱“胖和尚”，我從小便叫他胖爺爺。印象裏他矮矮的，胖胖的，常年穿著一身藍灰色的僧衣，掛着一串念珠。很多次邀請我們去他在川南的寺廟，可遲遲未行，如今已沒機會了。今天再見最後一面時，他已瘦的脫了相，勉強能看出人形。聽說他在彌留之際還說，自己要去廣東，還要去南華寺……

胖和尚是我外婆的弟弟，按理說我應該叫他舅公。他年輕時在川西一座新建的寺廟裡做木工，後來不知怎麼就留在寺裡了。08年地震的時候寺廟垮了，他和幾個師兄弟，一路向南走，到靠近雲南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寺廟掛單。之後就很少聯繫了。

前幾年他回來過一次，但和我小時候印象中已經不大一樣了。雖然還是穿著一身藍灰色僧衣，但我總覺得沾染了塵世的污垢。外婆當時給胖和尚準備了一桌素食，可他笑笑說自己早就破戒了，要吃肉的，只是不喝酒。外婆勸他不如還俗了回老家，再找個老伴兒過日子，這樣兄弟姐妹幾個也能時常聚聚。胖和尚卻說，他在廟裡待了大半輩子，現在出來又能幹啥啊？他這次回來就是買房子的，他在寺廟裡碰到了一個女義工，兩人在一起搭伙過日子了。外婆說那也挺好，兩個人多少也能相互顧著。

再次有胖和尚的消息，是他病重的時候。廟裡的師兄弟把他送回的老家，起初還在醫院住過一陣。後來醫生告訴胖爺爺的侄男侄女們，老人家躺在醫院也是受折磨，不如回家去。當時他那個老相好也來了，聽說還每天在病床前誦經，一直把胖和尚照顧到離去。

胖和尚生前說自己死後土葬就行了，埋在老家的山上。還特意囑咐不必讓他寺廟裡的那些師兄弟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出於一種內疚還是慚愧。畢竟他早已不是一個出家人了，興許還是個佛教徒，但也久處塵世，沾染了太多的俗氣。

連最後的葬禮也是採用的老家一般的習俗，沒有請和尚念經，反而請了一群道士。為首的道士很年輕，沒有盤髮，也沒有道士帽。他們唸的悼詞也不過是一套標準化的程序，給每個亡靈唸的都一樣，沒有任何感情，只有機械的喃語。

在胖和尚下葬的時候，他的老相好一個人站在旁邊，為他誦經。

當一抔抔黃土漸漸掩住了棺木，一切都終止了。

那時我突然想到了：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鉢隨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