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生活(二)

高原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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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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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t © Boris Groh, 轉載自 Saatchi Gallery

四月底,窗外陽光繼續熙和,可是春色底下,死亡在暗湧。

聽說香港經歷了一輪主要由留學生帶回去的第二波疫情之後,終於守到零確診的一天,不關正苦的事,是市民和醫護的自救。德國開始逐步開城,當然還是試驗階段,重災區意大利也將封城的限期暫時定到5月3日為止。回首看看英美,還是在水深火熱之中。

活在達爾文的國度

在剛過去的《星期日泰晤士報》刊出一篇超級長文,詳述英國政府如何在一月以來就一直無視武肺的警號,而首相約翰遜又如何在國家面臨百年一度的疾病危機之時,還抱著比他年輕了差不多四分一世紀的未婚妻去放大假。

Coronavirus: 38 days when Britain sleepwalked into dis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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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晤士報其實是一份傾向於英國保守黨的報紙,所以這篇評論有如一枚超級炸彈,各界嘩然,連英國政府都罕有地出了二千多字的長文一一否認。到今天,英國平均每日有 700 到 900 人死於武肺,前兩天情況好一點,跌到 400 至 500人,不過很快又反彈回來了,如果要按分鐘來計算的話,英國平均 2 至 3 分鐘就有一個人死於武肺。

英國現時累積的確診數字為129,044,死亡數字為 17,337,不過你要知道,英國只會對嚴重到要入院的人作出測試,而只有在醫院死亡的人,才會被列入武肺的死亡數字,即是真正的確診和死亡數字比官方公布的高出很多。昨天英國國家統計局(Office for National Statistics,簡稱 ONS)才宣布,截至4月10日為止,在英格蘭和威爾斯的真正死亡人數可能比官方的數字高出 41%,而 ONS 的計法也包含了在安老院和自家離世的人。

四月初,西雅圖的 The Institute for Health Metrics and Evaluation 就估計英國將會是所有歐洲國家中疫情最嚴重的一個,英國政府自己聘用的科學家當然立即跳出來否定,不過看著英政府那好像車頭燈前的小鹿(Deer in the Headlights:英文諺語,不明白?試試想像一下?都幾可愛𠺢)似的抗疫反應,我漸漸覺得不無這個可能。

撇開那個已經失去了的38日準備時間,現在大禍臨頭了,你總要拿出一點承擔來救人吧。要救人就要有醫護人員,醫護人員上戰場也要得到保護吧,歐盟明明伸出了橄欖枝:脫歐了也沒有問題,一場合作夥伴分上,一起來買呼吸器和 PPE 吧,28 國的購買力怎樣都比單一個國家好。可是英國慣性地覺得自己一支獨秀,不參與!被記者追問是不是把 Brexit 放在 Breathing 前面時,就臨急臨忙說歐盟的邀請郵件只是剛剛掉到垃圾郵件夾裡而已,當然立即就被報紙揭發他們說謊,歐盟開了三次會,三次都有英國官員在場,昨天在國會,也有保守黨員親口承認不參加,是出於政治的考量,果然是 Brexit before Breathing。

英國能給醫護用的 PPE 已經就快見底了,Public Health England 的最新指引是叫醫護如果找不到用完即棄的醫生袍,就穿膠圍裙上陣吧。

英國也有只用 9 天時間就起好的大型臨時醫院,取名南丁格爾醫院,最多可收容 4,000 個重症病人。突然多了四千個床位,讓倫敦人聽到都鬆了口氣,可是昨天有報導指出,因為不夠 ICU 護士,所以南丁格爾醫院到目前為止只治療了 41 位病人,並推掉了另外 50 個重症,花了大錢還要請查理斯王子來剪綵,原來只是大白象工程。

武肺的另一個重災區是安老院,可是在那裡老人和當值的 Care Worker 更是完全無法獲得測試,PPE 也要自己買,一家在威爾斯的老人中心的主管就抱怨,她打電話給生產商,生產商卻回覆不能賣給她,因為他們收到指引,NHS England 優先。所謂 United Kingdom 其實是由英格蘭、威爾斯、蘇格蘭和北愛爾蘭合成的,現實卻是英格蘭獨大,你怎能怪蘇格蘭人想獨立?

沒有 PPE,這裡的衛生大臣想出了另一個方法來答謝在疫情中還謹守崗位的 Care Worker,就是一個印著 CARE 的胸針,這有多諷刺,看看下面一般人的反應就知道了。

https://twitter.com/Redpeter99/status/1250675823708962816?s=20

現在全英國人民每到了星期四晚上八點,就會出門口為 NHS 拍手,我第一次也有拍,可是之後看到真正在戰場裡𡚒鬥的醫護和 Care Worker 的反應,就知道這只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小動作,你用 10 年時間來把 NHS 削到見骨,又把外國人描繪成好吃懶做的寄生蟲(很多歐盟國民和小數族裔都在 NHS 工作),你投票支持保守黨,就是支持他們的施政,現在你又跑出來鼓掌?你有時間,不去問責?為什麼堂堂 G7 大國,連給自己的醫護 PPE 都做不到?

跟據本地一個 Nursing Website 表示,到昨天為示,已經有 100 名醫護、Care Woker 和其他在醫院當值的人因為感染武肺而去世,政府自己的正式數字是 27。

100 也好,27也好,死了1萬7000人也好,再多 41% 也好,數字對某些人來說,只是遊戲。Herd Immunity,我們是 Herd,他們是 Sherperd。

Never let me go…

〈疫中生活〉應該只寫生活點滴,沒有打算長寫,本來也想不要去放負,可是有些事情,實在是忍不住。之前寫到我不能專心看書,過了一星期,情況還是未有改善,不過我有好好努力地去讀,近來看的一本,是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 (Never let me go)》。雖然有著一個日本名字,不過石黑一雄在 1960 年 5 歲的時候就已經搬來了英國,看他的文字就知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英國人。

《別讓我走》講的是 90 年代英國一個平衡世界,幾個主角是複製人,國家造他們出來,就是為了一天要從他們身上提取器官,不過在那一天之前,這些小孩都被悉心地養著,他們有思想、有感覺、會搞三角關係、對外面真正的世界和真正的人類充滿好奇,透過電視節目來學習人類在各種場所中的應有表現,在他們從設施畢業之後,到他們被徵召去捐贈器官之前,他們可以在英國自由地遊走,三個主角甚至嘗試去尋找複製出自己的原體。

《別讓我走》之前有拍成電影,我在飛機上看,沒看完,現在小說也只是唸到一半,所以我無法寫書評。出自英國作家的筆下,《別讓我走》跟荷里活大片 The Island 差很遠,很有一種逝水流長,而且無力抵抗的感覺。2005 年衛報為這小說寫過一篇書評,問了一個好有趣的問題:Why don’t we kick and fight? 

當主角們隨著長大而越來越理解到等待他們的是什麼時,為什麼他們不踢不鬧,為什麼他們不反抗?當眼白白看到政府幾十年來把國家賣到空空如也時,英國人為什麼不反抗?瘟疫加上脫歐加上麻木不仁的管治階級,可以看到未來的黑暗,英國人為什麼不上街不大鬧?二戰前,德國人為什麼眼白白看著希特拉上台,還是民選的。418,温和民主派大抓補,22 條形同虛設,警黑合作,為什麼我們只剩下網上的嬉笑怒罵?武肺之後,英國人還會選保守黨嗎?他們可能會;美國人還是要特朗普當總統嗎?他們也很有可能要。

你眼看著明明是邪惡軸心的國家、明明是見利忘義的人渣在做著傷天害理的事,你無能為力,一些人,甚至還會去擁戴他們。

衛報的書評說,《別讓我走》的主旨不在於討論複製人類出來收集器官的道德問題,而在於 a slow erosion of hope(希望慢慢地被侵蝕飴盡)、在於你知道你要 keep calm(保持冷靜),但是 keep calm 不能夠改變任何事情,我們內裡都應該有過那一團火,是我們自己去澆熄的。

在透明的病毒和赤裸的極權中,我們保持冷靜,慢慢前進。

Keep Calm & Carry On。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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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萬里香港人,居英國,好遊牧。不想繼續因為生活而遠離文字,現在又努力重新執筆中。沒有了不能活下去的東西有:蝦子餅、咖啡、小說、旅行和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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