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各一方 | 徵文：迪克與我，之四

「也許是冬天吧！冷冽的空氣中，似乎感覺到他微微地顫抖。」

把《我在英國的那些年：迪克與我，之三》最後段落打好，並發佈在馬打市之後，我便把電腦關上，靠著沙發，長長的欠了欠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在我肩膀上。累嗎，迪克問。我微笑著搖頭，示意一切都好。

身心靈也舒暢。

早些天，我告訴迪克，在準備捨離的信件中，發現有三篇當年在英國語言學校寫的手稿，裏面記錄著他。就在知悉事情後，他趁著剛好有的十天連休假期，飛過來看望我了。

文章發表完，夜色也已深，但他似乎還不想離開。我提示他明天回德國的早機，他得回酒店收拾行裝和好好休息。同時暗示他，不要再頻頻跑來台灣看我了。我在這邊過得很好。

聯誼過舊情，彼此也該重返各自的工作與生活。迪克一直是個謙謙君子，從來不做過份逾矩之事；但每當想念他時，他又總是能及時出現。能認識他這樣一個情人知己，覺得今生也算不枉。

明白我在溫柔地下逐客令，他捨不得地在我額上親吻了一下，告訴我，他還會再來。便乖乖地轉身離開，並把門帶上。

迪克走後，我睡意全無。

呆呆看著天花板，心裏糾結，該維持這段不會開花結果的感情，還是讓他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拿起手機，在群組通訊錄裏找到了卡蘿。三十年前從瑞士來攻讀語言的卡蘿是我的同學，也成了我至今仍維持聯繫的好友。關於迪克，我只能跟她談。

我告訴卡蘿手稿的事。我告訴卡蘿，迪克來看我了。結果，如我所料，卡蘿說她以為這麼多年過去，我倆是不會再重遇了。

而更令她憂心的是，我說，在丈夫不在家的時候，在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我偶爾會想念他，而他也會偷偷來看我。這麼多年，從未間斷。

或許，這樣真的不該。

在不能自拔的日子，是卡蘿拉了我一把。在茫無頭緒的時候，是卡蘿給我中肯的意見。她說，我是該見見醫生了，那口吻，跟三十年前一樣……

那年，迪克在給我那顫抖的擁抱後，便回德國去了。之後長達半年，他都沒有捎給我半點音訊，但那句「Ich liebe dich und du bist mein Sonnenschein」卻一直印在我腦海裏，直到學期結束。或許，我在意他，比自己知道的要深刻得多。

暑假悄然而來，所有同學都執拾妥當準備回家，而我也終於忍耐不了，向好友卡蘿索要迪克的聯絡電話和地址。但我得到的答案，竟震驚得讓我說不上話來。

不可能，也不可能接受。

她說，我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裏，右邊的座位從來就未有人坐過；班上既沒有名叫迪克的同學，也從來沒有人站在台上載舞載歌。從看掌相開始，我有了一些朋友，但此前大多數的時候，我只是一個人在發呆，淡淡然地微笑。

後來我也向來自哥倫比亞的卡彌諾、巴西的歐連多和其他同學求證了，確實是這樣，沒有錯。經歷的畫面，一幅幅重新組裝地浮現眼前……

• 右方空無一人的教桌……
• 卡式帶音樂下空盪盪的舞台……
• 與空氣對談，我慢慢地啖著三菜一湯……
• 苛比家的信件，沒有寄出地址和郵印的封套……
• 那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我愛你你是我的陽光」……

在卡蘿的陪同下，我預約了心理科醫生。剩餘的學期，在學業和看診間隔進行下完成。我思緒混亂，但也總算明白過來，也許待在英國的我太孤單了。是從台灣帶來的傷痛，加上異國生活的寂寞，促使迪克出現在我身邊、在我心裏。

我是迪克的陽光，迪克是我的依傍，我們彼此緊靠著對方。不如世俗的戀情，我倆不用在意麵包，也沒有人際的壓力，甚至沒有肉體的需索。

清純得有如冰川融化而來的一掬雪水。

多年來，無所不談、推心置腹、赤誠相處，本來這樣的交往關係其實也不賴。可回到台灣後，我發現現實生活中的我，有我需要承擔的社會角色和任務。我應該有更大的社交圈子，有結婚生子的權利。

更重要的是，如今我有了此生最愛的伴侶，能夠給我真正溫暖且堅實擁抱的丈夫。縱使迪克一直給我的那些精神上的寄託，那些不涉及肉體或物質的交往，應該算不上出軌，但我還是於心有愧。

真正的感情不必多，一次一個就夠了。

再次撫心自問：該不該繼續維持這段不會開花結果的感情，還是讓他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裏呢？這回，我有了肯定的答案。

今天，我到機場為迪克送行，見他依舊是那一身墨綠色翻領毛衣及洗白牛仔褲，依舊是二十四歲帥氣的面孔和修長直挺的軀幹。我很珍惜的，把這影像描進腦海深層記憶裏。時間到了，要進閘口了，從此起我們便天各一方。這一次，雖然他還是沒有正式跟我道別，可在我心裏，已經跟他道別了，再見迪克。

不再見了，迪克。

（先給天使姐道個歉，寫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也請把這裏面人物全都看成虛構角色名稱。雖然文中一個有心理疾病，一個是想像的假體，可這段感情卻是真摯雋永的。沒有比藏在心底更美好的感情，因為它永遠不會陳舊，也永遠不會變質。記起劉德華在《天各一方》有這樣一段音樂獨白：「激情捉喺手會化為灰燼，反而藏喺心底可以歷久常新」。就是我編這故事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