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日|社運歌曲續篇:唱出來嗎?上街的理由

食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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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上街的理由》,《宅女,上街吧》不僅有寫及「上街的理由」,還有更具體的對話對象:不關心社會政治的「宅女」。——而理由也更白話、更有層次和針對性了。嚴肅的議題加了一點點幽默詼諧:「你本來可以結識一個俊俏的八十後」,還有適時而來的個人內心情感:「其實我都錯過了保衛天星碼頭/有時我也會很悔疚」。


這是 馬芳課程感想系列 的第三篇:社運歌曲續篇:唱出來嗎?上街的理由。

以馬芳老師談《島嶼天光》之模糊性為引子/話題,其後對比分析《我們家在康樂里》《撐起雨傘》《今夜到干諾道中一起瞓》《上街的理由》《宅女,上街吧》。最後強行置入祭出彩蛋達明一派當時的新歌。

前記 和 第一篇 在這裡:大風吹,吹不到滿洲里

第二篇在這裡:獻給社運者的歌:千萬珍重,深心隱痛

特別篇在這裡:家明:這個國家的明天會好嗎




馬芳老師曾說,《島嶼天光》歌詞指涉對象和事件的模糊性,是它作為社運歌曲成功流行的因素之一(註1)。但我卻心存疑問,參與運動的人,究竟會更喜歡有事件特定內容或符號的歌曲,還是旨意模糊的歌曲呢

註1:《島嶼天光》的模糊性體現於,敘述的主體「我(們)」是含糊的,最清晰的描述也不過是「台灣人」,連性別也沒有明確的指認,如「歹勢啦/愛人啊」。而所抗爭的事件也是含糊的,僅是「我欲去對抗袂當原諒的人」「為了守護咱的夢」。


想到這個問題,是因為那陣子正好看了一部1997年的反迫遷紀錄片《我們家在康樂里》。導演黃孫權當時為台大城鄉所學生,在做碩論過程中,紀錄了台北14、15公園反拆遷運動(又稱反對市府推土機運動)。在拆遷前三天,康樂里辦了一場「告別老友堅守家園」晚會,會上,城鄉所的同學們獻唱一首為里民而創作的歌,歌詞直白,旋律簡單,現場里民很快學會一起唱,許多人甚至流淚,集體情緒很濃厚。

你的家在康樂里 我的家在康樂里
從前的時候是一家人 現在還是一家人
手牽著手 肩並著肩 
盡情地唱出我們的心聲
團結起來 相親相愛 
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 現在還是一家人

試想,如果沒有「康樂里」這麼具體的共同守衛對象,一首泛泛宣揚鄰里團結的歌大概不能這樣深切地打動、共振現場的里民。可是,反迫遷議題複雜,里民間困難與訴求不見得相同;這首歌僅擷取「里民團結」這一角度書寫,或許仍是一種將議題內容模糊化的處理方式。


香港雨傘運動中誕生的《撐起雨傘》也是類似。雖然有「雨傘」這樣的標誌性符號,卻沒有更具體的抗爭對象和內容。「普選」兩個字一點兒也沒出現。

一起舉傘 一起的撐
一起儘管不安卻不孤單 對嗎
一起舉傘 舉起手撐
一起為應得的放膽爭取 怕嗎
任暴雨下 志向未倒下
雨傘是一朵朵的花
不枯也不散
為著明天 要記得今晚
你我用鎮定面對憂患
若是人生 錯過這一晚
怕再沒機會任意呼喊

歌曲集中描繪的是現場人群的勇氣、團結和鎮定。只有「一起為應得的放膽爭取/怕嗎」「若是人生/錯過這一晚/怕再沒機會任意呼喊」可以隱約看出,運動的訴求跟民主自由相關。但若少了雨傘這一符號,這首歌的獨特性和凝聚力也要失色不少。


My Little Airport 在傘運中也做過一首歌《今夜到干諾道中一起瞓》,說是獻給「革命中的戀人」。這首歌意不在鼓舞士氣,而是細緻描摹參與者的經歷和心聲

今夜到干諾道中一起瞓
這是我最可負擔的租金
以後會否改變都不要問
起碼這夜你我同行
明天到登打士街那邊瞓
明知半夜或會被嗌起身
到處也是睡醒了的人
只怕洗手間不太近

「干諾道中」「登打士街」這些具體的熟悉的街道,對於現場參與者共鳴大概很深吧。(YouTube 影片下便有人留言:我係干諾道村村民,我住咗足足一個月,想趕我走要賠錢畀我。)

「半夜或會被嗌起身/到處也是睡醒了的人/只怕洗手間不太近」「失眠只為路燈」「大會的咪可否細聲一陣/我聽不到愛人的聲音」「我將記得面前黑社會的佈陣/曾經一晚煙霧使我看你更真」……這些密集、真實而細節的場景,不僅讓參與者有很貼身的共鳴,讓未參與者也可以想像到現場的氛圍。我介紹這首歌給一位參與過太陽花運動的台灣朋友,她也覺得很符合她在社運現場的經驗,特別是「洗手間」一句(笑)。

「對不起這位市民/我知我阻礙你很不忿/但我也是為這下一代人/我也無愧於心」,這句則寫運動當時因佔領道路常常被某些持異見者指責阻礙交通、妨礙公共利益,而創作者如此回應:我們是為香港的未來、後代,恰恰是為了更長遠的公共利益,因此我是無愧于心的。

但這首歌同樣沒有將運動的具體訴求寫入詞中。


如果將運動訴求入歌會是什麼模樣呢?其實 My Little Airport 或其主腦阿 P 與 PixelToy 的阿山組成的「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都有不少直接將政治運動主題或政治訴求入歌的案例。比如《上街的理由》,一一地列舉應當上街抗議的原因

這個政府並不是我選出來
財政預算又不慷慨
高官薪金令我哋發呆
小圈子選舉是人民的悲哀
官商勾結貧富懸殊沒法改

而每段都結以呼籲:「七一我們就要站出來」 。


但這樣的詞未免失於生硬與拗口。《宅女,上街吧》也許好得多;這首歌劈頭就是四個「你錯過」,其後跟著香港四個前雨傘時期的著名社會運動:反高鐵、保衛天星碼頭、包圍禮賓府、反世貿。

你錯過了反高鐵
你錯過了保衛天星碼頭
你錯過了包圍禮賓府
你錯過了反世貿

然後馬上切入B段,召喚「宅女」上街:「這個政府信得過嗎?」「你要未來繼續任由人魚肉嗎?」

宅女,上街吧
這個政府靠得過嗎?
宅女,上街吧
你要未來繼續任由人魚肉嗎?

把核心思想唱完第一遍,像一篇有力的論說文一般又推入一層,出現一個 C 段,逐一反駁「宅女」可能提出的反對理由:

不要再說你沒有仔後
你對你的生活都沒有要求
你只關心工作已經不夠
你本來可以結識一個俊俏的八十後
趁你現在還可以補救
不要再信媒體中的主流
佢哋只會著眼肢體的爭鬥
不會理會暴力的政策才是因由

隨後,再次重複 B 段,只把最後一句改成「功能組別還不夠醜惡嗎?」(有人評論這一句也過於生硬)。

然後又是一個類似 C 段的勸說,總結 A 段講的種種「錯過」,提出新的行動契機:「現在理想主義已逐漸歸來」。

我們已錯過了美好的六十年代
錯過了胡士托、反戰、學運的精彩
現在理想主義已逐漸歸來
但你為何仍不變改

最後是一個變體的A段,沉降安靜的、獨白式的,在動之以理後重新曉之以情(及個人心路)。

你錯過了反高鐵
其實我都錯過了保衛天星碼頭
有時我也會很悔疚
但願你的醒覺
不會是在多年以後

比起《上街的理由》,這首歌不僅有寫及「上街的理由」,還有更具體的對話對象:不關心社會政治的「宅女」(但其實性別意味是可以被擴展的,我想,對於不關心時事的宅男也可以放這首歌給他們聽)。

而處於對話中的理由就變得更白話、更有層次和針對性(我個人覺得最有深度是這句:佢哋只會著眼肢體的爭鬥/不會理會暴力的政策才是因由)。嚴肅的議題又加了一點點幽默詼諧:「你本來可以結識一個俊俏的八十後」,還有適時而來的個人內心情感「其實我都錯過了保衛天星碼頭/有時我也會很悔疚」。




寫完上面兩節(另一節是上一篇 獻給社運者的歌),感覺圍繞社運歌曲都可以形成一個類型學了。既有社運中誕生的,社運後誕生的,還有在社運中被借用來賦予新含義的,甚至還有社運發生前的動員歌曲。有作為參與者視角寫的,有作為旁觀者或後人視角的,有寫給犧牲者的,勝利者的,孜孜不倦努力中的人的,還有勸告參與意願不高的人的……



補記:最近幾天,達明一派在香港出了新歌《回憶有罪》紀念六四,雖然還未正式推出,但是已有首唱。林夕的詞力透紙背,著墨對被鎮壓的社運的堅持記住、堅持懷念。於是,上文的類型學又將多出一筆註腳。

舊日或問天 怎允許摧毀信念
浩蕩像為了 被懷念
現在別問他 可有膽公開紀念
被現實騎劫 怎怨天
如燭光都有罪 將暗黑多幾十年
如傷疤都有靈 未變臉
回憶即使有罪 真相怎麼敢無言
歷史假使有人 定被發現



以下是本文中提到的歌曲影片。

《島嶼天光》
《我們家在康樂里》


《今夜到干諾道中一起瞓》


《上街的理由》


《回憶有罪》
《宅女,上街吧》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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