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外書

外甥最近為閱讀課外書而苦惱。

我初時大惑不解，只覺得老師佈置的暑期作業包括閱讀，可以幫助小朋友善用餘暇，始終是一件好事。

外甥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她苦惱的原因是指定讀本太艱深，是錢鍾書的《圍城》，她問我有沒有讀過這本名著，還想了解一下小說的主旨。

坦白說，我當時是有點意外的，回想自己在大學階段才讀這本書，而且也讀得不輕鬆，拖拖拉拉讀了很長時間才勉強完成。時下的初中生，真的能理解書中複雜的人際關係與真假難分的故事背景嗎？

不過既然是老師的安排，我也不便多說什麼，唯有如實分享了自己對這本經典小說的具體印象，但畢竟記憶已經很模糊，相信也未能為外甥釋除疑慮。我只能鼓勵她先不要理會考核的事情，要用輕鬆的心情享受閱讀，只有這樣才能讀出小說的趣味。如果老是想著老師會如何出題，怎樣抽查進度，那就不是讀課外書而是死記硬背教科書了。

在我印象中，接觸錢鍾書的作品是在高中，當時的教科書選了他的〈讀《伊索寓言》〉為範文，我很喜歡這篇文章的議事風格，後來自己到書店找到天地圖書出版的《寫在人生邊上/人・獸・鬼》合集，記得那時在白馬行的星光書店打書釘讀完第一篇〈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大為傾慕，便決定要買書，但又因手邊缺錢，書價要三十元，對我這名中學生來說也不是小數目，儲了幾個星期零用錢才回到書店購買，這個階段的課外書我通常不捨得丟棄，不經不覺這本小書就陪伴我快三十年了。書中多篇文章如〈論快樂〉、〈談教訓〉、〈一個偏見〉、〈釋文盲〉、〈論文人〉、〈靈感〉、〈上帝的夢〉我都讀得津津有味，至今也認為是傑作，而且每隔幾年就會重讀一次，比起名滿天下的《圍城》，此書對我來說實在可愛得多。儘管如此，我很少會向人提及自己喜歡錢鍾書的文章，可能出於心虛，更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始終未能讀懂《談藝錄》與《管錐篇》，所以雖然非常推崇他寫散文的成就，但卻不敢說自己對他的作品有很多了解。

因為勾起這段個人回憶，我忽發奇想，如果我是中學老師而又想向學生推薦錢先生的作品，我會先介紹小朋友閱讀《寫在人生邊上》這種清如水、明如鏡的絕妙好文，讓他們打好基礎，最重要是對大作家留下好印象，將來他們憑著興趣與書緣主動去找《圍城》來讀，甚至延伸至楊絳的《洗澡》、《幹校六記》、《我們仨》、《走到人生邊上》，語文肯定大有長進，頭腦也必然會比別人清醒。但如果一開始就讓小朋友覺得很深很悶很難理解，日後他們看見這位作家的名字可能會掉頭就走，這反而會令傳播知識的效果打了折扣。

當然也會有些天才在初中已讀懂《圍城》，有人甚至在小學時已通讀《紅樓夢》，但這畢竟都是特別事例。凡夫俗子，還是按部就班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