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

即將又是急景凋年的時候了，讓我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個陽光普照的冬日，我盤坐窗前，我的室友林正行站在我身後，幫昨夜落枕的我捺穴推拿。

「快過年了，我老師和他老婆在門前刷刷洗洗，大掃除。」

「你老師？」我忍痛撂過頭問，「你哪裡的老師？」

他往窗外呶了呶嘴，說：「住對面樓下的是我小學老師，我在他家吃過飯，還記得他太太燒的菜很好吃。」林正行彷彿沉浸在回憶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時我被挑出來代表學校參加全縣國民小學課外閱讀測驗比賽，老師從圖書館裡捧了上百本課外讀物來給我啃，限我每隔一段時間讀完一堆，再給我另一堆。」

「看了那麼多書，你不得名都不行了吧？」我帶著點調侃的意味問道。

「沒有。其實那時候拿了那些書只是為了應付老師，我只看了一小部分，大多只看書皮，知道書名，不知道裡面寫些什麼。」

聽了這樣的事，我感慨地說：「欸，感覺老師比你還要努力吔；不過，課外閱讀測驗這種東西很籠統吧，臨時抱佛腳要得名也很難──你沒得名，老師一定很失望吧？」

我望向窗外，眼光落在那個在冬日薄陽下專注刷洗家物的禿頂男子，試想他年輕時的模樣。站在身後的林正行也一定看著他吧，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我記得比賽是在一個週末的下午，中午放學後，老師帶我們回他家吃飯。他騎自行車載我和另一個參賽的女生，她坐後座，我坐前面的橫桿。那時候這附近全是稻田，沒有這麼多房子。那麼多年了，地形變化太大，我也忘了他住在這裡，要不是搬到這幢公寓偶然看見他，想找也找不到了。」

我靜靜聽著，從心底湧出一股奇妙的溫暖，竟而也有些傷感。

窗外勻淨如洗的天空下，藏著多少我們看不見的美好回憶？一扇窗又可以看見多少人間百態？聽到多少耳語故事？我不禁在心中悄想，老師也許曾經感慨，教了這麼多年書，鮮少有學生上門找過他，也許他早已經不巴望有學生會想起他了。然而，他一定沒有想到，對面大樓樓上有個懷念他的學生，正站在窗前諦視他與他們的往事，卻又覺得沒有必要再下去與他相認了。因為，「相見不如懷念」不是沒有道理的，逝去的感覺永遠找不回來了，能在記憶中回味，也是一種至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