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慈爱的大他者
我爱大他者。这爱没有原因,和人们爱自己的祖国一样不需要理由:我生来就如此,而且之后也必将如此。
我相信大他者也爱我,我能从祂凝视的目光里看到慈祥,那是一种关怀的眼神,不严厉却自带威严,使我时时刻刻按照正确的标准规范自己。
大家都崇拜大他者,不,不应该使用“崇拜”,这种词汇甚至侮辱了祂。总之,祂集结了人类一切美好的特性,绝对正确的,是充满慈爱的;虽然偶尔有一些质疑的不愉快的杂音,不过它们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大他者似乎在危急时刻不是一个很好的帮手,因为这时正有一个扮得像死神一样的凶手在对我紧追不舍,只不过他手里拿的不是镰刀,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大他者!你在哪里?我很需要帮助。”我大声呼喊。情况非常不妙,我的双腿因为长时间奔跑的疲劳和惊恐已经接近脱力。
黑衣人和我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到从他骷髅面具里传来空洞的呼吸声。看来这样跑下去我很快就会被杀,我转头向路边看去——有几间用石头和茅草搭成的小房,我拼尽力气冲进了其中较大的一间,将门甩上并紧紧锁住。
小房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长餐桌,看起来是间餐厅,桌上还留着昨晚吃剩的无酵饼,杯子里还残余着一些葡萄酒。我无力地瘫在一张椅子上,暗中祈祷门不要被撞开。但出乎我的意料,那个面目可憎的死神像幽灵一样径直穿过房门走了进来。
我自知无路可逃,只得强作镇定:“我现在已经逃不掉了,但你能不能在我死前稍稍浪费一点时间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呢?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短暂的沉默后,杀手开口了:“抱歉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
“呃,派你来的组织要求你保密?”
“不。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别人做过的;也不是你的仇人雇凶杀人,那些只是和你关系不好的同事,不至于如此;也不是因为你当了什么人的替罪羊或是为了什么特殊仪式的献祭,总之没有原因,但我要杀了你。”
“没有原因?”我实在难以理解,“能否告诉我你是谁?”
“你一定认识我,但我并不想告诉你,我是谁要你自己猜。”面具底下传来干干的笑声。
“好吧!那么我碰到的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癖好的杀人狂吗?你不怕被绳之以法吗?“
“哎呀,你尽可以这样说。然而在我摘下这面具的时候,人人都爱戴我呢。没有人知道我干的这些勾当,或者知道的人都已经被愤怒的人们私刑处决了,他们绝不允许有人诋毁我。他们相信,我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的,你很快就要成为罪有应得的人之一了。“死神样的黑衣人笑着,拿起匕首向我走来。
难道我就这样死于非命了?这时,房门被一脚踢开,我的兄弟冲了进来,巨大的惯性将黑衣人撞倒在地——他的面具随之脱落,匕首也掉到一边。
“我的兄弟!”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看来他是在我们后面跟了一路并找到了这间房子。
“幸好来得及!”我的兄弟长吁一口气后站起身,神秘杀手也艰难地站起来,从这个角度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然而我们立刻就被凶手的真面目所震撼了。
“怎么会是你?”我的兄弟喃喃着垂下了双手。我也在惊异中不知所措,没注意到凶手迅速抓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深深刺进了我兄弟的心脏。
他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脸上带着被抢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委屈的神情。尸体落地时发出的闷响让我想到小时候爸妈把装土豆的袋子扔进地窖里的声音,我的兄弟也和一袋土豆一样永远发不出声音了。凶手随即转向我,祂脸上带着一种嘲讽的笑容。
“大他者。”
“你居然还能回过神来,看来真的是个隐患。”大他者皱了下眉头,“本来你马上就安心死去的,没想到你的兄弟非要来捣乱,害得我暴露身份。不过,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你就要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一直在做这种事对吗?”
“不全对。大他者的化身有很多,也许你认识的那个略有不同,但我们都有同一张面孔,同一个名字,做的事情也是相同的。”
大他者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你们总是不顾原因地崇拜我们,以为我们既然代表着人们的意志,就一定是全然正确的;但是你们错了,我们只想要更多的熵。杀人是一种非常快捷的手法。”祂脸上现出非人的狰狞,“说的已经够多了,我待会还要去主持一场私刑,让我们结束吧。”
这时,我微笑看着祂:“好的,那么请快点动手吧。”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淡定?”
“因为我不再害怕你了。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些。你不是神圣的,你也不是恶毒的,这些词汇不足以用来形容你。我知道你已经杀死了许多的人,而且马上要杀死我,但我不憎恨你,因为我无法做到:你是中性的,你是全然客观的。也因此,你是战无不胜的,但我不会害怕你,因为大他者就是熵增,就是宇宙中永恒不变的一部分,对此我只能敬畏和欣赏。对于我的死,我无话可说,只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要说我曾经犯过什么错误,也只是太过相信你了。快动手吧。”
话音刚落,祂手中的匕首刺了过来,深深地穿透了我的心脏。
按理说我应该死了,可是我的意识并未消失,而且我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我站着的位置。我能看到我毫无生气的身体倒下,大他者在尸体的衣角上拭净匕首上的血,走出了屋子。接着我的意识开始上升,毫无障碍地突破屋顶,升到空中。我看到执行私刑的狂热人群围绕着大他者,喊着模糊不清的口号,有一个倒霉蛋被五花大绑地抬着走向刑场:他和我一样,不见得犯了什么确实的罪行,只是运气不好,恰巧撞在了大他者们的枪口上。人群继续前进,我也继续上升,直到能与云层做伴的高度。现在我已经不能看清楚下面的人了,只能辨识出繁华的城市和道路中流动着的人群,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我还能辨识出大他者的模糊阴影,笼罩在城市和人群之上。再上升,我已经脱离了大气层,直奔太阳而去,我能看到无数与我一样的灵魂脱离地球、飞向太阳,在日冕的焰浪中被吞没消失,成为核聚变的燃料。到了这里,我还能有什么遗憾呢?在炽热中化为宇宙总熵的一部分,不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吗?想到这,我就毅然决然地放下所有执念,朝着那颗浩瀚不朽的恒星飞去了。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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