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 / 小川未明》

神經的感受過度敏銳的話，嘴部和手腳的運動反而會顯得笨拙。這樣的症狀正好體現在純吉的少年時代。

在學校，欠缺思考的老師對純吉下了一個粗糙的定論，「你啊，乾脆改名叫鈍吉比較合適。」因為老師這樣稱呼純吉，所以其他的學生們也開始用烏龜吉之類的綽號來取笑他。

「烏龜吉！快點過來喔！」在前往學校的路途中，朋友們經常這樣調侃純吉。結果最後，大家使用綽號代稱本名的頻率更高了，彼此的距離也愈發不分界線。

某一天，這些小夥伴們在玩耍的過程中發現，烏龜吉的反應實在是太慢了，就連用石頭投擲路過的流浪貓都慢了好幾拍，因此輕蔑的種子開始在眾人心裡發芽。

「烏龜吉好沒用喔。」純吉清楚地記得，曾經有人說過這樣傷人的話。

甚至，就連比自己還小的孩子也叫他烏龜吉，對他來說簡直是尊嚴掃地。純吉只能沉默地接受周遭人對他的評價，然後，為了驅散憤慨的情緒，他總是傻笑著將心中的不滿輕輕帶過。於是，純吉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的印象，再也難以翻轉。

有時候，純吉會一直注視著侮辱自己的討厭鬼的臉。

「出手是沒什麼大不了，但如果我使出全力飽以老拳的話，會不會把人家的臉打到他媽媽都不認識啊？」純吉對於如此殘暴的攻擊行徑，感到躍躍欲試。

但他又轉念一想，對手不一定都是些比自己弱小的傢伙，其中也會有棘手的強敵啊……

遇到瓶頸的純吉再度陷入沉思。

「老子就算打輸，也絕不求饒。要打的話，就要豁出性命和對方纏鬥吧，孰勝孰負到最後才見真章。」

要是純吉知曉結局中遍體鱗傷著倒地的人是誰的話，他或許會再三思慮報復行動的必要性。

每天早晨，鴉群會從西邊的山間出發，經由村子的上空飛向東方。到了日暮時分，那批辛勤勞動一天的烏鴉，以整齊優美的隊列，由東往返歸家。

牠們雖然經常結伴行動，但支配著個體的命運，註定了每隻鴉不同的際遇。其中會有意外遇敵，苦戰之後傷了羽翼，狼狽逃脫的烏鴉。只有這樣不幸的烏鴉，才會落在隊伍的最尾端。

但是，同樣是殿後的鴉群不會拋下弱小的夥伴。

牠們彼此釋放出信號後，不一會兒，鴉群打亂了原本整齊的隊型，讓那隻負傷的烏鴉飛在其他身強體壯的烏鴉之間。這樣的行為給予了那隻飛行遲緩的烏鴉勇氣，讓牠能夠繼續飛翔下去。

「居然連烏鴉都擁有那麼崇高的心性…‥」純吉熱淚盈眶地仰望著天空，口中喃喃道。

某日，純吉到了田裡幫父親做農活，突然，父親開口道：「純仔，你看，就連鳥都會欺負弱者吶。」

純吉朝著父親指示的方向看去，驚異不已，那隻沒了羽翼的可憐烏鴉，正被同伴惡意地左右夾擊，意圖將牠驅趕出飛行隊伍。

「我明白了。前天鴉群雖然做出充滿包容又親切的舉止，但只要那隻烏鴉一直這麼弱小，就會成為礙事的存在。」

這件事加深了純吉的信念。他無論如何都要讓眾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

然而，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就非得與人打架不可了嗎？

純吉內心還在動搖。在此期間，他從小學畢業，就再也沒有人用烏龜吉來稱呼他了。此後，他被視為一個懦弱老實的普通青年。

戰爭開始了，純吉也在被徵招的行列內，可父親只是念叨著要他不要輸給離村的其他同齡人。

「父親，我不是個沒出息的人，請不要擔憂。」這是純吉家僅存的話語。

那天，中隊長在士兵們面前進行了一場肅穆的訓話。

「諸位是多麼幸福的人啊！能生在這個時代，為了天皇陛下和國家而奉獻自我。感到狂喜吧，拿出勇氣吧，戰個不死不休！」

彷彿從長眠中覺醒，滿面紅光地綻出微笑，那人名喚純吉。

「說得沒錯！現在正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時刻！」

英勇驍戰而死的勇士之中，純吉的名字曾轟轟烈烈地留在歷史裡。

當初這個慘痛的消息傳到村中，村里的人無一例外，重新地認識了這位英雄的少年時代。

「英雄就是與眾不同。無論如何氣惱，他始終沒打過一場架。」當時喊著烏龜吉綽號的友人們閒談著往事。

在山丘上新建的墓碑上，仍然看的見，日出時從西邊的山往東邊的村落去，日落時由東向西往返的鴉群。

那隻渴望被善待的悲慘的鴉，仍然被排擠著，在空中描繪著矛盾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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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來源：青空文庫／からす／小川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