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以為中國有希望

(本文早前在我的舊Matters account發布過，補上兩個附註重發。)

在中國出生及成長的遺華日僑矢板明夫，出版過《曾經以為中國最幸福》一書，表達他的覺今是而昨非。

我跟矢板年紀相若，但在香港土生土長，沒受過洗腦教育(至少未讀過左派學校)，不曾蒙昧到以為中國最幸福，卻曾錯誤地以中國有希望。

一名學者、一套電視劇、一本書，交織出我的中國夢醒時份……

張五常

張五常，出生於中國，在香港長大，成年後負笈美國修讀經濟學，成為產權經濟學派一代宗師。八十年代初回流香港任職港大經濟系主任，以中文撰寫大量有關中國經濟改革的文章而在華人圈知名。

我當年決意考入港大經濟系，主要就是受到張五常的中文著作啟蒙。他令我開始認識中國自鄧小平改革開放以來的驚人發展，雖然六四事件讓我了解到中共的殘暴野蠻，仍無損我跟張五常同步，希望中國人有好日子過，隨著經濟水平提升而步向文明，建立民主自由國度。

後來張五常因被美國政府指控逃税而逃離香港，長居大陸，但仍繼續發表有關中國經濟的文章，雖有讚有彈，但已不復在香港時的敢言。尤其是習近平上場後，中國在政治及經濟上皆走回頭路(註1)，對此張五常不是視若無睹，就是輕描淡寫，一味繼續「說好中國故事」。

還看今朝

《還看今朝》是1990年韋家輝過檔亞視監製的電視劇，那時六四屠城事件過去不久，香港還有7年就要「回歸」，製作一部講文革的劇集實在很有膽量……說的是亞視(那時還未染紅)。

劇中主角宋邦(黃日華飾)年幼時其父母本屬香港望族，為了建設新中國的偉大理想，毅然舉家北上當幹部，結果在文革時期落得被批鬥下場，含鬱而終。宋邦長大後因參與四五運動逃避追捕而偷渡到香港。

宋邦憑藉其想飛黄騰達的雄心，配合香港的自由市場環境，建立起自己的事業，雖曾因生意失敗而一蹶不振，最終卻靠在大陸找到新機遇而成為富商。春風得意的宋邦，表示中國不會再走回頭路，放心在大陸從商建設祖國。諷刺的是，劇集結尾宋邦卻被瘋了的昔日好友，曾在文革期間批鬥父母的江書海誤殺。

紅色賭盤

《紅色賭盤》這本書的作者沈棟，在上海出生，其祖父曾因一念之差在中共建國時沒有逃離，導致一家受盡苦頭。沈棟10歲時(1978年)隨家人移居香港，在名校皇仁書院畢業，再負笈美國升學。90年初他曾短暫回港在投行打工，之後回到祖國經商。

千禧年初沈棟成為段偉紅的商業拍檔，後來二人結婚生子。段偉紅長袖善舞，攀附權貴(尤其是温家寶家族)，與沈棟憑政治關係及商業頭腦致富。但在習近平上場後，權鬥令段偉紅漸漸失勢。兩夫婦因此分道揚鑣，沈棟攜子遠走英國，段偉紅則因為決定留守祖國而在2017年「被消失」。

沈棟的政治立場由2014年反佔中轉變為2019年撐香港人反共，之後出版《紅色賭盤》揭露中國政商界的權錢交易。

個人反思

跟張五常、宋邦或沈棟的出身不同，我並非在大陸出生，而是在香港土生土長。受到張五常著作的潛移默化，我曾經自我認同「中國人」這身份，也因此心底渴望我的「同胞」可以有好日子過(不論是物質或精神文明上)。

90年代鄧小平南巡後，我投身社會打進金融業，也曾經有過沈棟的想法，謀生之餘也想為「祖國」的經濟發展作出貢獻(例如協助中國企業在港上市)。我並非不知道中國大陸法治制度薄弱(註2)，貪污腐敗嚴重，但總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自己堅持做人原則和底線，就可以獨善其身，有所作為。

感謝上天的眷顧，因為種種原因，我總是與北上發展或加入中資公司的機會擦身而過，事業上一直與外資或港資結緣。更慶幸的是近十幾年在香港親眼見證中國如何倒行逆施，肆意摧毀一國兩制，對外張牙舞爪，徹徹底底地推翻我「一個國家發財後會立品」的信念。2014年傘運後，我不再在「中國人」或「中國香港人」之間糾結，我的身份認同只有「香港人」。

離開香港淪陷區後，我有更多時間細讀中國近代史(尤其是中共黨史)，引證自身幾十年來的觀察，終於明白以為中國有希望的「大中華膠」思想有多天真。這個國家，根本無藥可救，或者如劉曉波所言，被民主國家殖民三百年再說吧。

註1：今屆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給3名研究經濟制度的學者，他們的核心結論是有民主和法治的包容型(inclusive)體制才可保創新和經濟增長，專制獨裁的壓搾型(extractive)體制則相反。看似老生常談，卻解釋了過去40年中國的經濟發展為何已到了盡頭。而中共為永保執政權力，不可能實現政改推動民主和法治。

註2：中國自古以來談的法治都只流於法家式的「依法治國」，卻永遠維護君主專制(即君主的權力不受制衡)，中共延續這傳統而演變成更壞的集權專制。「依法治國」跟西方社會強調權力制衡的法治是兩碼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