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太陽花悼亡──
文前敘明:二0一四年,騷動的一年,走過太陽花,當選舉到來的時候,憂慮焦躁是轉為期待的,當運動可以轉化為政治能量,打破或改變現有結構,都值得期待,對新興力量的支持不在話下,於公是以輿論支持小黨,於私則以公民身份捐款;不論選舉結果如何,斬獲大不大,畢竟是一個起步。
很遺憾,我曾經寄與厚望的太陽花教授們,在民進黨執政這兩年看不出有什麼監督力道,反倒成為權力者的側翼,這個也罷,在學術圈成為阻絕異議的高牆,這實令我難以忍受。失望,其實早在他們去信耶魯,要求耶魯不得接受江宜樺為訪問學者就開始了,政治上,他們當然可以反對江;學術上,當然也可以站在不同立場;但去信告狀或施壓,這已屬人品問題。政治上的暗黑,或為權術,學術研究領域的暗黑,卻萬萬不能接受。而這一招,唉,看來是他們慣用的。
民國大學容得下各種主義,太陽花教授不容異己?(本文原刊風傳媒)
「大學之教,百家淵藪」,這是李登輝對大學學風的信條。這位「李登輝」不是台灣的前總統李登輝,而是民國教育家,民國時期的復旦大學校長。復旦公學成立於清末,辛亥革命時師生不乏投入革命者,即使康南海(有為)是袁世凱復辟的重要人物,但為了康的經學文學,李登輝亦應允師生親自敦請康先生到復旦講學。
大學之教,百家淵藪;相同並包,思想自由
「自由的思想,獨立的精神」是自民國時期就樹立的大學精氣神的基礎,私人興學的復旦如此,北大更不消說,北大校長蔡元培一槌定音,「相容並包,思想自由」就是他為大學樹起的脊樑骨。蔡元培抗清,以一介書生組織訓練暗殺團;北洋時期八次請辭抗議,從抗議張勳復辟、營救學生、爭取教職薪、到抗議教育總長踐踏人權與司法獨立,他一路站在權力者的對立面,所維護的就是百家爭鳴的自由學風。這樣的北大,才能包容主張全盤西化的胡適,痴戀小腳成天復辟掛嘴邊的辜鴻銘,當然也有追求共產主義的陳獨秀李大釗,乃至一介圖書館員毛澤東。
把清華帶到台灣的梅貽琦校長同樣如此,在他主持的清華裡,有外交才子葉公超(當年尚未入仕),也有左傾的聞一多(被暗殺)、潘光旦,還有與陳寅恪交好的吳宓…;由共黨和共青團為領導核心發起的一二九抗議不抵抗(日本)學潮後,學生懷疑校方把抗議學生名單交給軍警特,架著教務長要打,梅貽琦走上講台,慢條斯理了說了五個字:「要打,就打我!」但他兌現了承諾:沒有一位學生被捕。
抗日勝利後,他與聞一多、潘光旦、吳宓等人坦言,「余對政治無深研究,於共產主義亦無大認識,但頗懷疑;對於校局則以為應追蔡孑民(元培)先生相容並包之態度,以克盡學術自由之使命。昔日之所謂新舊,今日之所謂左右,其在學校,應均予以自由探討之機會,情況正同。此昔日北大之所以爲北大,而將來清華之為清華,正應於此注意也。」
「爺們」當不了校長,「小孬孬」成教育部委案大戶
大學之所以對國家社會無比重要,不是因為在象牙塔裡養了一群人,而是在這個殿堂裡,可以最大的包容度,容許各種奇思怪想不受干擾且彼此激盪。在二十一世紀當下的民主台灣,遙想百年前的民國大學,其實是非常怪誕且令人遺憾的,如果民國大學能包容各種主義,為什麼民主台灣治下的大學不能?兩件事,為台灣自由獨立的大學學風敲響警訊,第一件當然是台大校長懸缺七個月,第二件則是前行政院長江宜樺受聘於中正大學,竟遭到連署抵制!
這兩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則一而二二而一。台大校長當選人管中閔和江宜樺,俱是國民黨執政下的政務官,就成為太陽花師生的眼中釘肉中刺,如果他們只是「黨官」也罷,但他們在入仕前,管中閔是中研院士、台大教授;江宜樺也是青壯輩的傑出教授,能不能回學校,看得是學術成就,不是一朝政務官萬身皆罪責,何況,他們有什麼罪錯呢?管中閔不過是講了一句「爺們」,就罪大惡極嗎?照此標準檢驗,動輒把「小孬孬」套上馬英九頭上,還恫嚇馬英九當選就會像西藏一樣,等著被屠殺的政大助理教授莊國榮,十年前豈可從教育部主秘回任政大?偏偏馬英九還為他說話,如今莊倒成為教育部委託研究案的大戶。
閣揆為敗選辭職,竟也成為不得當教授的理由?
江宜樺在太陽花學運期間,著作甚至被抗議學生燒了,怪他下令警方驅離學生,請問民進黨蔡政府不驅離陳抗者嗎?太陽花教授抵制江宜樺不是一天兩天,他為二0一四敗選辭卸行政院長赴美訪學,回不得母校耶魯,轉道哈佛,就是太陽花教授的傑作!他沒說要回台大,台大倒先搞起了反江千人連署,一年多周遊美國香港後回台,他到中正大學,就像管中閔的遴選經過完備的程序,江宜樺是經過三級三審,形同新人重聘,有什麼問題?反對者質問中正大學聘他的緣由,真不忍心講,在學術上江就算不是頂尖,大概遠超連署反對他的人,除非這一回前中研院長李遠哲又要參與反江連署。
質疑者還說,江辭去院長是為其敗選政黨負責,「如此公私不分之人如何成為學習典範?」此一質問不知是否要為民進黨敗選,行政院長賴清德不必負責埋伏筆?持平而論,選舉與政務本為兩件事,但民選總統兼黨主席要負責只能辭黨主席,做為執政黨任命還全台輔選之閣揆請辭,誰曰不宜?否則扁政府時代的八年哪裏輪得到黨內天王輪流當閣揆?
民主台灣遙想民國大學,為太陽花悼亡
大學自治,政治與學術理當分途,其核心是政治不得干擾學術(大學),不是曾任政務官者不得回學校,果若真要走這條路,不能回學校的多了,更不用談未來還有沒有教授敢致仕。最近政大國關中心研究員嚴震生為文呼籲外交部長吳釗燮,理當為江宜樺說句話,理由很簡單,二00八年政黨輪替,當了六年扁政府政務官、特任官的吳釗燮有意重回學界,儘管也有偏藍教授持反對意見,但最終政大國關中心接受了他,原因很簡單,不論是過去的學術研究或政務官資歷,都是可以是學術單位的資產,身為或曾為「反對黨」若成為阻絕回到學術界的理由,教育部應該普查,開除所有具黨籍的教授,包括曾經組織新政黨者。
至於質疑江宜樺是否在長風基金會「支薪」者,大概沒搞清楚這個基金會不是營利機構,就是江宜樺卸任後所組織,不貼錢已是萬幸,何況根據國立大學之聘任,支薪就是違法,辦了再說!何須抗議?還有質疑他是特權享受中正新設之「紫荊講座」,紫荊講座甚至尚未經校方審議通過,何來特權?質疑者深知講座設置要點認為「得來不易」,得不到就反對到底,也是個辦法,反正沒有紫荊還有玉山,沒有玉山還有太陽花之「美名」。
當大學只剩下太陽花,還能叫「大」學嗎?台灣還談什麼學術?遑論學術自由!想像一下,胡適會追著辜鴻銘打嗎?陳獨秀會抗議不得聘胡適嗎?反對共產主義的梅貽琦不但聘了聞一多潘光旦,還能直言深談;此之所以為北大,此之所以為清華!這是一篇為太陽花悼亡之作──民主台灣愈趨稀薄的政治空氣,原來始自日漸狹隘刻薄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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