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的可能與不可能
意外得一好書,《顧孟餘的清高:中國近代史的另一種可能》,中研院研究員黃克武老師所治,香港中文大學出版。意外是上周應一晚宴,早到半小時,閑步重南所餘不多的書店,走到三民,先問香港牛津出版的書,竟得知授權談判沒談攏,不進了!無比失望。店員說,還有若干所餘之書依分類散見書架;一句話讓我快步「逛一圈」,一眼就見顧孟餘,伸手就抄,結帳就走;若非此一吃飯早到的因緣,我素來逛的台大誠品和聯經,大概不可能「巧遇」中文大學的出版品,遑論顧孟餘。
回到家才細看作者,原來是治中國近現史和思想史的黃克武,樂壞了!黃克武寫顧孟餘的論文至少有兩篇,一談他從從挺汪、擁蔣到支持第三勢力,二談他和香港「第三勢力」的興衰。
「汪派」做為官史定義中的「漢奸」;加之以「第三勢力」為國共兩黨嗤之以鼻,相關人物基本是近現史的邊緣人,抹掉的比留下的多;汪派人物中,周佛海陳公博胡蘭成為世人所熟悉;顧孟餘做為「左陳右顧」的肱股之一,受到的注意却小多了;晚近有周德偉的《落筆驚風雷》反覆提到汪精衛和顧孟餘,另就是最近才讀到的陳克文日記,讓我對這號人物頗有好奇心。
顧孟餘不只和陳公博齊名,當年北大聘用「新派教授」,他是和胡適齊名的「海歸派」,胡適留美他留德,兩人在北大時有過從,但顯然意見經常不一,在學生心目中,胡適地位則顯然高過顧。顧的人生轉折出現在孫文過世後,他加入國民黨,從純粹的學者轉向學人從政(陳獨秀二十年不談政治,直到北大學生因為搬演話劇而改變;這段是跟劇跟來的,XXDD繼續努力讀書以證之);顧成為汪精衛的核心,直到汪於抗日期間與日本合作成為「偽政府」,遂分道揚鑣,轉而靠向蔣介石,但不可能再成為核心;一九四九年,他不留陸不來台,轉而滯港,轉而籌畫「第三勢力」,想當然耳,一事無成。但不論如何,他終究是汪派難得「善終」的核心人物。
書名題字「顧孟餘的清高」,是胡適寫於一九二五年二月十三日,旁邊是一則百來餘字的「顧孟餘啓事」,十足展現兩人異同。一九二四年,「北京政變」,段祺瑞「推翻」曹錕(賄賂國會議員的豬仔總統),邀孫文北上共商國事,孫中山主張召開「國民會議」解決國是,段祺瑞則召開「善後會議」以相抗;以北大為主的學者們則聯名發表〈我們的主張〉(不外乎厲行憲政云云)。胡適自陳「我是不怕人駡的」,加入善後會議,真的有人駡他「賣身於段賊」;顧孟餘則以「孟餘無似,未至化豚,豈能伴公等入豬牢耶?」大抵駡那些參與善後會議都是豬了,顧退還聘書並公開啓事拒任。
可嘆的是,胡適即使不怕人駡,軍閥又何嘗怕人駡?三星期後(三月六日),胡適也因為對段祺瑞不肯停止軍事行動而失望不已,認為「戰爭狀態下無從善後」,公開請辭。六天之後,孫文因病離世。
這一則小小的剪報,彷彿是「清高無用,不清高也無用」的民國剪影。
書的副題也很有意思,「中國近代史的另一種可能」;私心認為沒有另一種可能,就算國民黨早一點走出「威權」或「訓政」,戰爭狀態下,不論軍閥大亂鬥、抗日、或內戰,都讓「民主」成為空談;就算國民黨要民主,一黨專政入憲的共產黨,又如何能接受他黨可以輪替的民主呢?
黃克武當然理解歷史沒有如果,當然沒有回頭路,因此副題「另一種可能」的封面設計添了一個字,被抹去的「不」!這是中國百年遺憾了,那麼多人嚮往的「可能」,怎麼就成了「不可能」?而且迄今除了台灣還是沒可能。
附帶一提,最近看蔡登山兄追陸劇《覺醒年代》,立馬跟追之,看民國學人側影,為《新青年》共事而未分途的蔡元培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錢玄同劉半農…,還有當年胖小子傅斯年,從「擁古派」轉而投向新文化陣營。這劇拍得真是好(雖然還是有不時添筆美化毛潤之之嫌),就是懷疑,一,這左一個德先生右一個賽先生,民主却迄今全無,這為建黨百年拍的戲,拍來不心酸嗎?二,不知這劇還看不看得下去,畢竟民國一代俱慘,看到後來,如何收場啊?(怕自己會看不下去把手機給摔爛了)三,時代洪流擋不住,想像自己若生在那個時代,真不知會走上哪一條路?想來都怕,幸好爹娘生吾也晚,生吾在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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