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晚安

這個公號斷斷續續連結了一些散落各地的靈魂，有的時候想想，像我這樣性格和行動處世方式的人，​能在多次的內心危機和現實困境中不至於碎片一地，除了老師與一些師長的勉力維繫之外，散在各處的不少讀者朋友以各種我不曾奢望的方式递來過鏡子、水瓶和氧氣，讓我可以更好地看待和處理自己的猶豫或膽怯，讓我漸進有涓滴進生命裡的成長和穩定。

​​在「大牛的下午茶」陸陸續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寫了這麼多年隨筆/隨帖，你們知道公號被刪帖最嚴重，被封禁最頻繁的是哪段時期嗎？不少新老讀者估計不難猜到是疫情這三年。但估計更少一些朋友知道，最嚴重的是上海lockdown的這三個月。我不是上海人，沒在上海讀書和工作，沒有上海親人，但它牽制起的自己的時間和心力幾近是排他性的。我曾一度覺得，繼續這樣寫下去，下一個帖子這個公號就要與諸位告別了，甚至口頭上的麻煩感覺就要變成現實、肉身的麻煩了。太太甚至主動幾次與我談起，我也藉此更多交待和囑咐一些事，甚至與她討論一些她應如何處理的情形。

​如此緊張嚴肅，是真的有寫什麼過火的言論或捏造子虛烏有的事實或上綱上線的情緒渲染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行文和做事風格，我想公號不可能匯聚這麼多在各自的生活裡要守住正常、美好的文字與音樂，要中和、勸解民粹的群體，要擁抱、守住乃至再造常識常情常理的讀者朋友們了。

​不是文字或言論多麽過火，是現實的處境越趨艱難。

​​但輪到你接過前幾代人的教棒，成為自己所處世代的「知識分子」「學者」的時候，有誰跟你保證過輪到你著書立說、教書育人的時候就得是輕鬆快意的差事/份額呢？那你穿著那身黑袍，手握那隻教鞭，口袋裡盡是與你此生等額的筆和紙的時候，你會怎樣面對學生，怎樣面對共同體裡的其他人呢？

​正義其實首要是個體的德性。所以，這並不是一件我要做出多豐碩的成績，我要造福多少人類，我要做出多巨大的犧牲，我要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多少眾人的「聖人事蹟」。這些追問著眼的是普通人，是作為凡夫俗子的你我，決定在自己的工作生活裡怎樣工作怎樣生活的問題。這是一個個人的倫理決定和責任：你當了大學教師，做了人家的先生，你要怎樣教書、寫文章、回應公共提問的問題。

​既然是個體決定，他人便都是參考，真正作數的只會是自己。有多少人可以給你溫暖，這是一件不直接相關的（重要）要素。這樣在意得少，反倒可以收穫一些歷經時間和事件的情誼，過一個簡單真實的生活。

​雖然2023年已經到了下半場，我仍然能夠想起盯住上海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很多故事都不曾忘記。

​之所以在如此緊縮的時間表裡寫下這些散亂的文字，是因為剛剛工作的間隙無意聽到崔健不久前的一首新歌《繼續》。它撩起了我大腦裡上海lockdown中最強烈的記憶，深夜裡的年輕的有一點害怕但又逐漸勇敢莽撞的聲音又一次衝了出來。

​遂為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