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午餐

當我被兒子的過敏問題折磨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對「吃飯」這件事特別提不起勁來，不想吃，也不想做。

尤其是當我花了大把的時間去研究各類「無這個、無那個」的食譜，結果做出的東西不如預期想像，覺得特別挫折。令我更失望的是，沒有人喜歡我做出來的食物，就連我自己都不想去品嚐。

基本上，我對所有的食物都失去了興趣，恨不得一天只吃一餐。到了做飯時間，我真的是腦袋空空，能混則混。

於是，我開始物色各類中、法簡易食譜，最後發現，連最簡易的，我都不想做。　

一日，我媽來訪。

老太太是大同電鍋的使用達人。她跟我說：「你平常這麽沒時間，你把蔬菜切一切，放在米飯上蒸熟，不是蔬菜就有了，一舉兩得？」

對吼，大同電鍋，台灣的煮飯神器，我怎麽這麽長時間以來，不曾想到過？真恨自己是個豬頭。

在各種蔬菜中選了半天，只有根莖類蔬菜適合下蒸鍋。最後，我創造出一種「基本款」，由紅蘿蔔，櫛瓜和馬鈴薯三樣蔬菜組成。這三樣蔬菜被蒸熟了以後，再加上以蒜末，醬油，橄欖油和芥末醬調出的醬料，還真是美味。　

以「基本款」命名，是因爲我後來以它為基礎，加入其他的水煮綠葉蔬菜。我這個「基本款」，非常受孩子們喜愛，它吃起來綿綿稠稠的，口感很好。

因爲超級簡單，我將這帖食譜，以圖解的方式傳授給當時年方十七的自閉症兒子。説是傳授，遇到慢烏龜，爬行速度以年爲單位（音樂除外），等學會每一個步驟，已經是二十出頭。

在這段期間，兒子學會了蒸米飯和「基本款」，也學會了煎牛排。美中不足的是，他總是等著我們下指令，從來不懂得自己主動去做飯。

去年九月份開學以後，我工作特別忙，中午根本沒有辦法回家吃飯。還好，只要我打電話給他，他就會自己去做飯，但，他只會做足夠自己一個人吃的份量。

去年十一月份的某個星期五，我只上半天班。出門以前，我告訴兒子：「媽媽今天中午回來和你一起吃飯，你只要煮飯和蒸基本款就好了，其他的我來。」

到了下班時間，我突然想起來，忘了打電話給兒子，他一定沒有煮飯和蒸「基本款」。

走了幾步，我碰到了一個同事，同事剛好有點事和我聊。因爲急著回家陪兒子吃飯，我向同事提議邊走邊談，這樣我可以直接去搭地鐵，好快點回到家。

當我們走到一家麵包店前，我倆都餓得不行。這家麵包店的鮭魚三明治做得特別好吃，是社區的人氣麵包店。

「不如咱倆進去買個三明治，你邊走邊吃，這樣你到家時也不會太餓。」同事提議。

「不行啊，我兒子在等我吃飯。」眼看著已經一點鐘了，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

「這樣吧，我先打個電話給他。」我說。

我拿起電話打過去，他接起來。

「Allo ? 」（喂？）我先講話。

「Allo, c’est Maman.」（喂，是媽媽）他説。

「Oui, mon chéri, c’est Maman.　(是的，親愛的，是媽媽我）J’ai du retard, est-ce que tu as déjà mangé ? 」(我會遲點回家，你吃過飯了嗎？）

「Non.」(沒有）跨啦一聲，他掛了我的電話。

我又打了回去。

「Tu ne m’attends pas, tu manges sans Maman  ?」(你別等我，你自己先吃吧？）

「Non.」(不）二次跨啦，他又掛了我的電話。

爲什麽他不吃？這下怎麽辦？我急急忙忙往家裏跑。當我到家時，已經兩點了。

進了家門，走到了廚房,　我發現桌上留著半盤蔬菜和一塊牛排。看得出來兒子已經吃過了，而且把吃過的碗盤都收到洗碗機裏，桌子也都擦乾淨了。

記得有一回，他爸爸打電話給他，跟他説：「你做兩塊牛排」。他爸的意思是，要回家和他一起吃飯，所以要做兩塊牛排，一塊給爸爸，一塊給兒子。但因爲指令沒下清楚，所以他爸回到家的時候，只聞牛排香而不見牛排影，因爲他把兩塊牛排一併吃光了（他以爲爸爸要他吃兩塊牛排⋯）。

我看到了桌上這些東西，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他爲我煮飯，而且各種食物都留了一份給我。

我猜，他之前在電話裏想對我説的是：「你沒吃飯」，而不是「我沒吃飯」。他應該是在我打電話之前就吃過了（他喜歡在同一時間吃飯）

不管是何種方式的鷄同鴨講，他的愛我收到了。我感動地邊吃邊流淚，心想，我之前在他身上做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

這一天，2023年11月17日星期五，值得被記錄下來。這一份意外的午餐，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卻是我生命中最享受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