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阁楼

7月的上海对于从小生活在北方的我来说，已经开始有点闷热难耐了。但环境总是这么有趣，裹挟着陌生像你扑面而来，初次见它的我们总是笨拙慌张，但不管是热浪吹过还是寒风瑟瑟，迎面穿过它，你不得不感叹自己的感官神经，它们惊人的适应能力，渐渐地，仿佛一切顺理成章，你与周遭的大气从碰撞到融合，幻化成奇妙的汗水，当它顺着脸颊流淌，竟然并不觉得落寞，这个城市和我打了个招呼，我们是朋友了。

其实之前因为工作关系也来过几次上海，但与它并不熟识，好似地铁里拥挤人群中擦肩而过的路人甲，一晃而过面目模糊。但从那个夏天开始，一切仿佛有些不同了。因为彼时女友执意要来上海发展，我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双城生活，那感觉对当时的我很新鲜，每隔一个周末前的周五下班后，我都加快脚步从公司跑向地铁去赶机场快线。情侣间的思念固然是底色，但现在想起来，每次周末对这个繁华都市的探索仿佛也很让我兴奋，它不同于我之前假期去到各个城市的旅行，地图的探索大多只有短暂的一次，来到这里则不同，地图边界的探索逐次累积，这个新朋友的面孔轮廓逐渐清晰，我甚至开始感受到了它的性格。

那时刚到上海的前几周，女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租下来，所以每次去我们都会在一个新的酒店住下，这样一来，相当于每次我都可以探索一个新的街区，但因为都在城里而且女友也要考虑上班的路程，所以每一次游走的街区对于我来说既有完全陌生的部分，也有之前已经走过几次的地方，一来二去这城市的街巷开始在我大脑中纵横交错地建立起网络，把每个街区像拼图一样在我脑海中逐次拼接起来。从小就喜欢看地图的我，长大后身体力行地在地图上游走的过程也总能让我感到满足，因而这样逐渐让一个城市在我记忆中积累熟悉的过程让我异常兴奋。不过，后来其实我觉得她没有马上找固定的房子租住下来，也是当时有所犹豫吧，毕竟相比较起来，彼时她思考的更多是是否真的扎根下来。而我也在慢慢地熟悉适应，我们也一起看了几个房子，直到后来她租到一个小阁楼住了下来，我的内心仿佛开始有些东西有所涌动。

小阁楼在徐汇区的一个弄堂里，离当时女友公司所在的旧时法租界很近，她有时甚至会步行下班回来，那也是在北方城市久居的我第一次深切体会到步行友好城市的魅力。我们经常从住的地方每次走向不同的方向，但仿佛不管哪个方向最后总是舒适而愉悦。梧桐遮阴的狭窄街巷虽不及北方大都市的宽阔，但魅力独具，充满生命力的街角小店遍布，我们一起尝试各种迥异的美食料理之余，我自己也开始发现这个城市和我兴趣紧密相连的部分。大量的创意市集让我看到工作在此地的更多可能，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攀岩馆健身房和黄浦江边友好干净的跑道环境也让我开始想象未来下班后的日常。甚至我也开始意识到，因为之前工作的关系，这个城市是我除了从小生长的地方以外，认识人最多的地方。好像一切都已就绪，就等我彻底搬过来了。

而且当时和女友有一个约定，就是一旦我把手头公司的一个项目跟进结束，我就过来和她彻底汇合，不再只是“周末战士”。然而城市千般万般好，更重要的总还是和人的连接。说起来，后来几次周末开始和女友住在她合租小阁楼里的记忆，让我明显感受到了内心的那股涌动。

那个小阁楼在一个三四层高的楼顶，从外面看破破小小的，因为上海旧弄堂里狭窄且夏季多雨潮湿的原因，导致很多这种老旧小楼里面有老鼠出没，女友深深为其所困扰，以至于刚开始一度不敢住在卧室而睡在楼下的客厅中。不过好在两个年轻的室友都还算好相处，慢慢适应后我们甚至还四个人一起在家里做饭挤在一张小餐桌上吃饭聊天，再配上一起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室友各自养的三只猫咪，破旧的小阁楼条件虽然十分有限，但竟让我感到充满生机和活力。盛夏炎热极盛时，女友住的那间阁楼房屋里面会异常闷热，不论白天晚上不开空调都十分难熬，但奇妙的是一旦打开空调，我们挤在床上看着猫咪在房间角落里静静地呼吸，或是用小电煮锅分食一锅晚上刚买的食材，那感觉都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锅中泛起的热气让我隐约看到远方家的样子，好似困难是可以一起克服的，生活是可以一起努力的，暂时有点艰苦的环境好像也没有很糟糕，如果望向同一片未来，田野里也许真的会生出喜悦。每周五天的分别也让下一次相见变得更加令人期待，印象里刚开始每次在地铁站分别，我还能看到她眼角泛出的泪光，我也总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快一点搬过来。

世间万物亘古不变的却只有变化，我没有搬去上海，她也没有留下，我对家的模糊想象也暂时只停留在了那小小的阁楼间。想象固然美好，去践行想象却能让生活的感觉更加真切，那感觉就像我第一次在上海的7月留下的汗水，粘腻真实，是被生活紧紧包裹住的样子。

刚刚帮她把放在我家的最后一些东西搬去她新的住处，路上还能轻松地聊天让我略有安慰，她说现在不喜欢旅居的感觉了，那让她没有家的感觉，我内心一紧，一下回忆起了前面那些记忆和小阁楼。每个人不同的经历和想法让人们对同一事物有着千差万别的理解，也许我觉得家就在眼前时，对方看到的家还在山的另一边。不过一切对词语的定义理解在此刻都没那么重要了，旧的故事结束，新的故事即将发生，小阁楼里的美好仍然无法被我自己否定，让自己再次充分地打开感官和心灵，去触达每一份想象，等待真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