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七日|我家那位祥林嫂
“她像极了周先生笔下的那个祥林嫂。”她的小女如是说。
她是一个单身女人,一个单亲妈妈。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一个长女,一个长子,及一个陪伴她几年前离开中国的小女。
不像祥林嫂的听众,他们可以聆听那样的悲剧,听完后可以心满意足,剔着牙走开。
小女不一样。小女是她的幺女,也是唯一在她身边的孩子。她认为她有义务知道她的故事——她如何被家暴,如何反抗,如何被抛弃,如何一个女人照顾起三个孩子,如何带着三个孩子去菜市场买菜——便是胸膛里搂着一个,后背上背着一个,右手拉着一个了。
小女不习惯听她的故事,不喜欢,极度厌恶,也极度恐惧。
她的故事,她的抱怨,就像文火熬粥,把自己多少年来是怎么把孩子拉扯大的故事熬到软,熬到烂,再撒一大把的对孩子们爸爸的诅咒和谩骂。
每每她讲述那些故事,小女总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如鲠在喉。就像得了悲惨人生故事敏感症一样,一个喷嚏就喷得满墙是血。
这种恐惧在小女的童年播种,随着她和不完整的家庭氛围的灌溉,已成长成带满荆棘的藤蔓。这藤蔓,绕着小女的颈项,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只要一说起了孩子们的爸爸,她便抱怨、哭泣、咒骂。嗓音之低沉,措辞之激烈,小女从来没有习惯过。
“那时候有人来讨债,吵架好大声的,我怕吵着你们睡觉,让他们别那么大声……他一巴掌下来……好疼好疼的……”
那一字一句,每一分贝哭泣每一帧想象,都像一根一根极粗极细的针,狠狠地扎透了小女的五指指尖。痛得不行,却又不能叫出声,也已经麻木得不至于哭泣。
又日常得像,听着自己那圆珠笔的弹簧笔头,滴答滴答地摁进又摁出。其实思绪早已不在笔尖上。
太平洋把她和她的长女、长子分隔。她时常看着长女发来的她的外孙的小视频、照片,一个又一个地刷,反复地看。
看过了再看。看过了还看。
边看边喃喃自语,
小宝贝,外婆好想你好爱你哦。
不知什么时候,才比小女年长两岁的长子决定在明年的情人节和女友结婚领证。
全家四个人,五个人,都为长子迈出成长的一大步感到骄傲和欣慰。
某天睡梦当中,小女见到了她和长女,还有爸爸。很暗很暗的天空下,很暗很暗的房间里,她和长女把爸爸送走。小女在家里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爸爸回来,不见妈妈和姐姐回家。他们肯定打架了,肯定用了刀子,肯定是死了,还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小女不断地哭,不断地哭。
我好害怕怎么办?
直至醒来。
躺在床上的小女在第一声哭泣前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吵醒了她。
原来才至拂晓。
小女却听见她低沉的音调,故意压低的音量,极快的语速,激烈的措辞。哦,她正在对着长子的越洋电话文火熬粥。
“好疼好疼的……”
小女捂住的不止是来自梦里的恐惧,还有永远都习惯不了的她的无穷尽的悲惨故事的极度厌烦和恐惧,对造成家庭不完整的罪魁祸首之一的满腔怒火。
你快别吵了!
这话准备从小女喉咙中破出。
这时小女才听清,
“你一定要对人家女孩子好……礼金不能给少,要比别人平均的多几千……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对人女孩,好好的,她想买什么就给买……不能伤她的心,不能花心……不能像你爸爸对我一样……”
小女还没松开捂住嘴的手。
好像离了题又好像并没有。因为实在实在是没有我“不敢再前往的地方",所以写了曾经的我不敢触碰的最心底的那块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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