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年前，我曾看過一部非常痛心的紀錄片，講述的是一個女人夥同她男朋友怎樣將年僅8歲的親生兒子虐待致死的罪案。這個女人並不是只有死去的這個孩子一個獨子，她實際還有其他的孩子，不過，在她、她男朋友和孩子們組成的虐待家庭團體中，死去的這個兒子是被選中的那個替罪羊，承擔了這個家庭中每一個個體施予的暴力。其中有一幕我沒法忘記，是八歲的男孩被虐待致死前還在學校母親節的活動中為虐待自己的生母做了藍色的「媽媽我愛你」的卡片。無論審判還是監獄，惡毒的母親和她男友沒有一絲一毫悔恨，而死去的男孩屍體遍體鱗傷，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紀錄片揭示虐待過程的時候，幾乎無法持續觀看。

這個8歲的孩子沒有能夠survive。我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孩子。不久前撿到一本書，這本書一下子讓我的腦海中又充滿了曾經紀錄片中那個可憐的8歲男孩。只不過，書中這個男孩經歷了幾乎同樣的虐待和折磨卻奇蹟般地生還了。成年的他用文字紀錄下了自己的煉獄經歷。

這是三部曲的第一部。作者是Dave Pelzer。第一部書名為《A Child Called 'It'》，講述了作者在4-12歲期間遭受到親生母親和兄弟們長年的難以啟齒的虐待；第二部題為《The Lost Boy》，講述作者12-18歲的生活；最後一部講述他成年之後的生活，題為《A Man Named Dave》。

虐待其實不分「親生」「非親生」

讀第一部剛好能夠感受到一個在幾乎所有虐待者身上都存在的「轉變」時刻。之所以說「時刻」是因為在對於很多童年虐待或者家庭暴力倖存者進行採訪時，多數都會提到虐待者能夠從完全「善良」的一個人一瞬間轉變成一個眼露凶光的魔鬼，彷彿身上有一個開關，打開了這個開關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人與魔鬼「開關」的關竅

總有這麼一句話，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完全的壞人，至少很多人相信，哪兒有百分之百完全壞的人呢。對於這句話及其背後的含義，我以前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地方，無非是將信將疑的同意，並未深究。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於家庭內部成員在親密關係中的虐待事實的深入瞭解，我發現，這句話其實是很危險的。舉個例子——

Dave Pelzer書中寫到，在四歲以前的日子中，他的母親是一個能夠給予愛，展現愛的母親，並沒有任何的虐待情形出現，一家人其樂融融。然而，四歲之後，Dave的母親出現了180度「急轉」。這種轉變伴隨了酒精的作用，酗酒讓轉變更加不可理解。她選中了Dave作為虐待對象，從那以後，Dave就成了母親口中的「壞孩子」。

說回到轉變。轉變之所以不能小覷正是因為對於被虐待者來說，他們是經歷過虐待者「善良」面孔的，所以，能夠解釋自己受虐的唯一邏輯就是「我是壞孩子」，因為對於Dave這樣的小孩子，他們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母親能從「和藹慈祥」一秒鐘變成「魔鬼」的。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夠解釋這個「開關」。實際上，這種在施虐者身上如「開關」一樣的轉變跟受虐者沒有關係，故而，受虐者也會在心理醫生那裡聽到這句「不是你的錯」。

😮‍💨但是對於從小在那樣環境長大的小孩子談何容易啊，他們早已經內化「我是一個壞孩子」所以才會受到母親懲罰這樣的信息。

後來我才知道，很多時候，這個恐怖的「開關」根本就是random的，它主要依賴施虐者的心情開啟、關閉，的確跟受虐者沒有什麼關係，受虐者只是當時存在在那裡的一個出氣筒罷了。

Dave經歷的非人虐待

人們常說，怎麼自己的親生孩子還這樣下得去手？其實，虐待不分親生與否。一旦替罪羊被選中，施虐者能夠distance自己與受虐者的連繫，憎恨和投射讓虐待「不成問題」。

書中Dave提到的虐待細節非常難以忍受，而母親幾乎總是在找父親帶其他兩個兒子去玩或者不在現場的時候來單獨虐待Dave，其中包括母親讓Dave吃掉剛出生小嬰兒Kevin尿片裡的💩，並在Dave不從的情況下硬將髒尿片塗抹在Dave口鼻作為懲罰，並且在父親和其他兒子回來時勒令Dave趕緊洗掉⋯⋯

Dave從來不被他母親允許跟兄弟們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而是坐在走廊樓梯上，沒有飯吃。因為長期沒有飯吃，Dave開始在學校偷其他小朋友的食物，他母親就每天在他從學校回來後強制他到馬桶吐出來胃裏的東西，然後再讓Dave當著父親的面把吐出來的東西吃下去。

Dave的父親對妻子的掌控不滿已久，除了借酒澆愁就是偷偷摸摸給Dave一點吃的，可是面對惡魔母親的淫威，Dave的父親並沒有站在他一邊，也沒有為他說話，更談不上保護他。

一次，Dave的父親對Dave說，「你記住，總有一天我要帶你一起逃出這個惡魔的手掌。」雖然不到10歲的Dave知道這個諾言幾乎就是永遠不會實現的諾言，但還是選擇相信，期待。不過，之後事實證明，懦弱的父親只是自己拋下Dave離開了家⋯⋯

Dave的母親在報紙讀到如果將兩種不同品牌的潔廁靈混在一起，產生的氣體有毒，她就告訴每天都要清潔廁所的Dave自己要在Dave身上試試。於是，她會混合兩種潔廁靈，然後堵上門窗，Dave在裡面需要將自己的口鼻用濕毛巾堵上，貼近到通風口才活下來。為了不讓在門外的母親聽到他濕毛巾的水聲，Dave只能用毛巾沾馬桶裡的水。他母親經常給他這樣折磨，被Dave稱為最可怕的「毒氣室」懲罰。

救助終究是不是徒勞？

每天上學時飢腸轆轆的Dave還遍體鱗傷，學校老師見狀就會報告兒童保護機構，可是，無論是面見校長還是跟兒童保護機構通話，他母親都是能將所有責任都推到Dave身上，並且在保護機構走後給Dave來一頓「毒氣室」懲罰。

連鄰居阿姨關心詢問Dave身上的傷痕和其他可疑被虐待徵兆都被Dave母親處以「絕交」懲罰。在Dave看來，似乎不僅是最應該保護自己的父親沒有辦法對抗母親，連社會機構、鄰居阿姨都是手下敗將。Dave那時候的孤立無援感真是可想而知。

有時候看書看著看著我就翻回來看看書封，盯著孩子的那雙大眼睛看，眼神中的憂鬱和無助真令人心疼。

不過，長期的虐待終於讓學校的老師再次聯繫兒童保護機構和警察局，終於，Dave被從學校由警察解救了出來，離開了母親的「魔掌」。

「我一定要活下來」

👆這句話一直在書頁之間迴響。無論是遭受怎樣非人的折磨，小小的Dave總是跟自己在重複這句話，哪怕是躺倒在地上遭受「毒氣」的襲擊，Dave也讓自己堅強的意志力佔領上風，堅持用聰明才智尋找求生的辦法，雖然他覺得自己無法逃離，但確定一定能夠「活下來」。

在書中，Dave叫他的母親為「Bitch」（大寫的Bitch），這是讓我心裡痛快的一個點。無論再怎樣看到恐怖的虐待細節，Dave的求生欲和反抗精神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身體上的虐待不如精神上的抹煞

為什麼書的題目是「那個被叫做『它』的孩子」而不是什麼那個被強制吃💩的孩子等等呢？我覺得，對於一個人身體上的虐待已經是十惡不赦了，但更可怕的是殺人誅心。作者Dave對於書名的選擇就可以看的出來。

在學校老師幾次救助他不成功後，其中一個老師在一次作業裡對於Dave的作業大家讚揚，並將評語寫在作業上，希望Dave通過給母親看他的成果而稍微扭轉他在家的遭遇。Dave當然拿回家驕傲地給母親看了，因為他也希望母親看到他在學校得到的肯定，讓母親知道自己不是壞孩子。可是，他母親的回答是這樣的——

「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你覺得你那點成就算什麼？你根本不存在，你就是一個『它』，死了才好。」

這一小段話在全書的虐待細節中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了，然而，Dave卻將其作為書的題目，因為，原因不言而喻。

結局

雖然我沒有讀第二部和第三部，但這本書的《結語》也已經宣告，最終Dave長大成人，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兒子。他很愛他的兒子♥️

【我沒有去查閱Dave的真實案件信息，因為不想看到他母親的臉孔，甚至害怕他母親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而最終選擇不去閱讀。】

常常問自己，真正有罪的人為什麼不一定會獲得應有的懲罰呢？正義有時候真的會缺席。太不公平了。

虎讀不食子｜被稱為「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