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媞菈No.5

回過神來，我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後腦勺。當手輕輕地碰到後頭部時，便湧出了一陣刺刺的疼痛感，同時也確認到自己的腦袋瓜上腫起了一大塊。

「如何？想起了怪物的模樣沒？」娔菈凱左手抱胸，撐在其上的右手則托著自己的下巴，以一副興趣盎然的神情向這邊問到。

「沒有，倒是想起了自己為甚麼會昏迷。」我一邊回應她的問題，一邊將手從後腦勺收回，檢查手掌上是否殘留著血跡。

「喔…？那還真是沒意思！」娔菈凱無趣地將頭給轉向一旁，顯然比起我的遭遇，她對怪物似乎抱有更大的興趣呢…。

「雖然沒有看到怪物，但是『莎媞菈號』以那樣的方式沈船確實很不自然就是了。」

「對吧！能將如此豪華的大郵輪給對半折的，一定是隻非常強大且威風的怪物呢！」

「痾…我不確定威風這個形容詞，用在怪物身上適不適當呢…?」

每次談論到怪物時娔菈凱就會顯得有些亢奮，難道她是個神祕生物的狂熱愛好者？盡管那是隻可以折斷郵輪的怪物也一樣喜歡嗎！？原本女人心就已經夠複雜了，看來女性狂熱愛好者的思想，我是更不可能了解的呢。

「為甚麼我隱約覺得，你好像在思考著甚麼很失禮的事情…？」大概是臉上的表情出賣了自己的心思，娔菈凱她瞇起了眼，狠瞅著我。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怪物很莫名其妙而已，好端端的卻攻擊無辜的人類做甚麼？」我用力地搖頭加上揮舞雙手，心虛地趕緊將話題給轉移開來。

「誰知道呢？或許是受不了人類的自私自利吧！貪婪的人們就算肚子不餓，也依然不停的濫捕海洋的生物。盡管沒有需要，仍不斷地破壞森林汙染環境。如果說有誰可以阻止無法無天的人類，那大概也只有深海巨怪了吧！反正對於世界來說，人類本來就是萬惡的毒瘤。不如說作惡多端的人類，應該都要被制裁才對吧！」娔菈凱愈說愈激動，也從原本跪坐的姿態，變為站立在木桌上，使得木桌也伴隨著她激烈的動作搖晃起來，濺起了一些水花。

「冷靜點…！突然站起來很危險的！妳為何那麼機動啦！？」

「我、我哪裡激動了…！」語畢，她便一臉不悅地跌坐了下來，使得木桌邊緣又揚起了一些水珠。

「嗯…娔菈凱…妳該不會是甚麼邪教份子吧…？」見她兀自地激動起來，喊出了一長串話，還提到甚麼制裁人類等等的，我開始有點擔心和自己待在同一艘船上的她，該不會是一個怪人？

「我…！我只是看不慣人們那自以為是萬物之主的行為舉止而已…還有…我才不是甚麼邪教份子呢！是的話也不會告訴你吧？」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過激的反應，娔菈凱有些難為情地搓揉起自己的手臂。

看到她似乎在反省的樣子，我也開始檢討起是不是自己剛才的話語，有踩到她地雷的部分存在著。隨著日出之際所帶來的明亮曙光，此時我才驚訝地發現到娔菈凱那白皙的四肢上，佈滿著各種細微的紅線。

「妳那些是！？讓我看看…！」

「诶…？呀啊…！妳這變態不要隨便碰人家啦！」

我環起了她的左手腕拉向眼前，確認到這些細小的紅線，果然是多條長短不一的切割傷，雖然每道傷口的直徑都不大，卻在雙手雙腳上隨處可見。而她似乎也被我這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漲紅著臉對我拳打腳踢起來。

「別亂動，這樣我很難擦藥的。」無視她又叫又罵的扭動著手腳，我抽出襯衫內袋中的藥膏，便開始依序塗抹在那些長長短短的傷口上。

「诶？擦藥…？不用擦甚麼藥啦！用海水抹一抹就好了！」她試圖將沒被抓住的右手，伸向了木桌邊緣的海水去。

「妳也太MAN了吧！不好好處理要是留下疤痕可就糟了，何況妳又是女孩子…」我迅速地將她的右手拉回，阻止了那野蠻的行為。

「女孩子…嗎？呵呵…稱呼我為女王大人還差不多！啊哈哈哈！」她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便開始三八地笑了起來。

看到娔菈凱各種無法預測的行為，我認定了她就是個怪人，難道是真的把海水當成了生理食鹽水是不是啊！而且突然自稱女王大人甚麼的也太搞笑了吧！實在搞不懂她的腦迴路，不過願意老實下來讓我好好擦藥，到不是一件壞事就是了。

終於將娔菈凱四肢上所有肉眼可見的傷口處理完之後，不知為何讓我心中產生了一種舒暢的成就感。此時她正以好奇的眼光瀏覽著自己身上，那些被透明藥膜給保護著的傷口。

「變態！你到底在我身上抹了些甚麼啊？直接去摸它們也沒感覺了欸！」

「甚麼變態！這就是妳對我所做事情的態度嗎…？妳應該有其它話要對我說吧！」

「以醫療之名義行觸摸之猥褻，不是變態的話是甚麼！所以你到底是用了甚麼藥膏啊？」

「真是不知感恩…算了！是醫療用三秒膠啦，也可以叫它液態OK繃。這可是來自遙遠東洋的醫療用品喔，厲害吧！」

「這樣子啊！這醫療OK繃還是液態三秒膠甚麼的還真厲害呢！」

「那叫做液態OK繃或醫療三秒膠啦！妳說的只是普通的三秒膠和OK繃不是嗎…」

娔菈凱兩眼發光地撫摸著自己的傷口，一臉開心的樣子，顯然完全沒有將我的吐槽給聽進耳裡。不過看著她那如孩童一般，單純為了新奇事物感到充滿興致的可愛模樣，確實讓我不禁莞爾了起來。

「你做甚麼在那笑得這麼噁心啊…色情狂！」八成是被發現我正以慈祥的微笑看著她，娔菈凱像是一隻炸毛的貓兒一樣，警戒地看著我。

「哪、哪有噁心！…有嗎…？」被這麼一說，我都沒自信起來了，難道我自以為慈祥的笑容其實很猥褻嗎？

「話說，妳那整身的傷口是怎麼弄的啊？簡直就像是走進了仙人掌叢似的。」

「摁？沒…沒有啊！就是遊輪沈船時弄的傷口啊，話說先人長蟲是甚麼？」

「妳連仙人掌是甚麼都不知道！？」原來我遇上的，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啊…。

「…對不起。剛才我有點太激動了…」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就向我到道歉了。

「喔喔？沒事啦！被罵變態、色情狂甚麼的，其實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反正我…」

「不是啦！我是說剛才自己突然變的很激動的那個情況！」我話還沒說完，娔菈凱便打岔了進來。

「這、這樣子喔，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在意的，就只是有點好奇妳激動得點是甚麼而已呢…」

「其實，在我小的時候……」

隨著對話的進行，娔菈凱開始述說起了當時會有激動反應的原因，以及自己過去的故事。

根據娔菈凱的說法，她出生自遙遠的北方海洋，她與自己的家人、族人仰賴著海洋所給予的豐富資源，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由於她們的一切可說都是海洋所給予的，自然也非常珍惜且尊重周遭的環境。全族的人們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去尋求足夠的資源，而她們也非常滿足於這樣單純美好的生活，她們感受著海洋的愛，同時也愛著海洋，她甚至可以不時地聽見，海洋親暱的在自己的耳邊低語。

就在某個一如往常的平靜日子中，一大群從未見過的人們闖進了她們所在的海洋，並在附近的島嶼上居住了下來。而娔菈凱的族人相信海洋的愛是無私的，因此也很歡迎這些新朋友，一同享受海洋的恩惠。然而她們很快便發現，這些「新朋友」對海洋所抱持的態度，可說是與自己完全不同。

這些人們的眼中只有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會考慮到對她們、海洋與環境所造成的影響。人們不停地對海中的生物進行捕抓，每次捕捉的數量，可以讓他們吃好幾天，他們卻寧願將多抓的生物放置到腐爛，也不願意在一開始就放過牠們。更甚者，會只為了娛樂展開殺戮競賽，時常將原本蔚藍的海水，染成暗紅色的。同時，他們也毫不尊重環境，對於生活上所產生的垃圾與廢物，唯一的處理方式便是倒入海洋之中。不需要多久的時間，原本生機盎然、清澈美麗的海洋，就變成了灰暗、寂靜的死海。

眼看自己心愛的海洋變成了這副模樣，娔菈凱與家人、族人無不感到心痛萬分。因此，盡管語言不通，還是有很多鼓起勇氣的族人，帶著自己珍藏許久的海中祕寶，試圖請求這些人們不要再傷害海洋。然而可惡的是，這些人們根本就沒有交流的意思，他們一看見娔菈凱的族人所帶著的祕寶，便成群結隊地對其展開了掠奪，將她的族人殘忍的殺害，並將原本作為禮物的祕寶給直接占為己有。

面對這毫不講理的野蠻與失去至親的悲痛，娔菈凱只能與倖存的親人們，痛苦地躲在遠處，就連回收族人散落在海灘上的遺體，也只能趁著深夜漲潮之時進行。面對這些貪得無盡的人們，她心中充滿了炙熱的憤怒與濃稠的怨恨，無時無刻都在詛咒著，這些破壞自己美好家園的人們，可以得到應有的報應。

宛如回應了她的渴望似的，某一天的夜晚，海嘯發生了。高達數千丈的巨浪，像是表達著海洋的憤怒，逕直地撲向了岸上那些罪有應得的人們。可怕的衝擊力毫無保留的帶走了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了娔菈凱的親族。當她在一片殘骸中恢復意識時，只身一人的她不明白為甚麼唯有自己被留了下來。此時，她才想起，不知道甚麼時候起，海洋就不再向她說話了。

「然後，我就開始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旅程囉！」像是毫不在意那樣，娔菈凱將兩手癱了攤，一派輕鬆的為故事作了個簡單的結尾。

「嗚…這、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呢！嗚嗚嗚！」聽到如此難過的故事，眼睛就開始不停地流汗了。

「你在哭嗎？也太誇張了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大男人哭呢！哈哈哈！」看到眼睛流汗的我，娔菈凱雙手環抱在肚子上笑了起來。

「我、我只是…喝了太多海水，才用眼睛排出多餘的鹽分而以好嗎！」我舉起右手，粗魯地用手臂將臉上的汗水給擦去。

「甚麼！？原來你不是色情狂，而是隻海龜嗎！啊哈哈哈！」她一度停下的大爆笑，似乎又再次被引爆了起來

「發生了那些事情，妳心裡一定很難熬吧…」換作是我的話，搞不好會就此放棄一切也說不定。

「其實也還好，呵呵。畢竟已經是很久已經的事情了，不過『人性本惡這點』倒是從那時起便深信不疑了。」娔菈凱稍微斂起了笑容，將臉龐面向一旁，不知道在看些甚麼地望向了遠方。

「雖然感覺這個世界上，似乎壞人比好人多一些，但我仍相信還是有好人存在的！」

「摁…不知道呢？也許真的有也不一定呢。」她沒有將臉轉過來，只有將視線很快地掃了這邊一下。

對話到這邊停來下了，而無聲的沉默就這樣，靜靜地圍繞在我們身旁。

「欸。」

「怎麼了？」

「謝謝你幫我擦藥。」

「小意思，反正我只是想吃妳豆腐而已。」

「……」

「……」

『「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逐漸刺眼起來的日光，一對男女的歡笑聲，響亮在撐滿殘骸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