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歷史：打臉世界的最強「敗犬」──克里維斯的安娜

歷史上有關女人的冤案很多，不分古今中外，反正倒楣事發生在女人身上的永遠比男人多。那些特別慘、特別冤的，大概都有人幫她們翻案了：什麼楊乃武與小白菜啦、竇娥啦、羅絲瑪莉．甘迺迪啦。今天要討論一件比較沒那麼慘，但是也冤很久的冤案，相對來說對歷史沒什麼重大改變，但是卻顯示出了歷史偶爾的惡趣味來。她就是亨利八世的第四個老婆：克里維斯的安娜。

　　這位公主來自德意志的克里維斯，老實說家裡不怎麼有錢，只是一個小小的公國。為什麼能嫁給堂堂的英國國王，是因為她剛巧趕上了英國的宗教革命，新舊教正鬥個沒完，而她家裡正好是信仰路德宗的（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馬丁路德教派），英國的新教徒們失去了前任贊助商安娜博林王后，所以他們急於找一個新的來頂替，多給國王吹吹枕頭風。

　　這個亨利八世在女色上也堪稱一絕，他這時候喪偶不久，臣子們說要幫他再娶他當然欣然答應，但卻極其毛病多。他滿心想再娶個絕色的，專門瞄準歐洲各家的年輕公主們，也不想想他這時候已經五十了，又病又胖，還有殺妻前科，所以英國使臣們也是到處碰了一鼻子灰。克里維斯因為是小國，家裡公主又數量比較多，所以還算是有意願。

　　英國這方，在政治上沒有什麼爭議，倒是亨利八世又有意見了：他很堅持非得娶個美女，不美他不要。但德國路途遙遙，他堂堂國王總不好自己飄洋過海去看吧？所以他派了英國著名的宮廷畫家小荷拜因大師出馬去給公主們畫像。出發前他再三跟大師嘮叨，要他畫畫的時候千萬不要開美顏濾鏡，公主長怎樣他就畫怎樣，別拿畫像來騙自己。

　　大師滿口答應之後就出發了。他帶回了兩幅畫像，是安娜和艾蜜莉亞兩姊妹。畫像都美美的，亨利一看就覺得這個OK我可以。他還算有點良心，就選了年紀比較長一點的姊姊安娜（也才24，當然更可能的是覺得安娜比較漂亮，亨利八世對女人從來沒有過良心），事情就這麼訂了。

　　在迎親隊伍要出發以前，已經結過三次婚的亨利居然還是心兒砰砰跳，不斷詢問他的大臣公主看起來怎樣？美嗎美嗎？臣子們跟他保證，在克里維斯人人都稱讚她漂亮，就跟畫上看起來一樣好，而起身材也很不錯。亨利才安心的去準備他的新郎倌行頭。

　　我是他的話就不會這麼安心。他的大臣還不是說他前妻珍西摩漂亮，但畫像比安娜的更沒說服力。難道克里維斯的宮廷敢說他們的公主怎樣嗎？

　　但反正這種事情，還是要等見了面才能開獎。安娜公主就這樣傻呼呼的坐船來了英國。她這時候連一句英語都不懂，不要講讀跟寫了，連基本的聽都完全不行。好在她不懂，不然她可能會很快就因為羞辱跑去一頭撞死：因為亨利一與她見面，就難以置信的大為憤慨。他只能忍耐到離開公主的視線，然後就當眾咆哮著抱怨，說這個女人太醜了，醜到驚天地泣鬼神滅星月，我不能！但跨國婚姻豈是你說不能就不能的？人都到門口了，你非得娶不可。亨利八世便臉很臭的勉強出席了婚禮。

　　婚後的安娜處境並沒有絲毫好轉。她的仕女探問過她的新婚生活到底如何（誰會不想知道），安娜便天真無邪的說：新婚之夜，她和國王睡在同一張床上，睡前國王吻了吻她，說晚安，甜心。他們就關燈了；第二天早上，國王再次吻了吻她，說早安，親愛的。然後便出發去上班。往後的每一天晚上，他們夫妻都是這樣度過的。安娜滿心歡喜地表示，自己對新婚生活真是滿意極了！她的首席女官聞言之後嘆了口氣：啊，如果這樣您就滿意的話，我們英國想要有第二個小王子恐怕就得等很久很久了。

　　安娜這段話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到現在也沒個定論。這件事傳出去之後，她在宮裡也成了笑柄，不過不打緊，因為她還是沒學會英文，那些咬耳朵的行為，在她看來可能只是外國人（對她而言英國是外國）奇怪的風俗吧！

　　但亨利八世的沒臉沒皮不只如此，他對於安娜講了更多難聽話，從她的長相（很醜），到她的身材（說她乳房下垂──根本沒圓房驗貨，你怎麼知道下垂？），甚至是身上的氣味（很臭──說她聞起來像母驢），一個女性能夠被批評的地方，安娜都慘遭攻擊。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安娜被黑得超慘，但因為語言障礙都渾然不覺，還覺得自己挺幸福的。她跟亨利八世的女兒們感情都不錯，瑪麗和伊莉莎白兩個公主都是甜蜜又知書達禮的孩子，安娜搞不好還在慶幸自己運氣真好呢！殊不知，她的新婚丈夫正在狠狠的算計她，在她渾然不覺的時候，英國律師們掘地三尺，挖出了安娜人生的一道超小隙縫：她曾經跟某某男子訂過婚，最後婚事吹了，他們打算據此以重婚來申請她和國王的婚姻無效。這是件超級無聊的小事，歐洲公主的婚約誰不是瞬息萬變？亨利的大女兒瑪麗小時候就有過三次失效的婚約，照這個標準歐洲根本沒人能娶了。

　　可憐的安娜還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卻突然收到通知說老公要跟她打離婚官司。但這個女孩也不是傻子：往前看看，老公兩個不願離婚的前妻，一個被趕到宮外的破房子病死，一個被砍了頭；可是她比這兩位當初更慘，孤身一人身在異鄉，乾脆二一添做五，居然就一口答應了。

　　亨利八世對於安娜的會看臉色非常滿意，他作夢都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於是開了一張超長超大方的贍養費清單，還封她做「國王最親愛的姊妹」（反正沒睡過），「圓滿」的離了婚。

　　安娜拿了贍養費高高興興地把后冠交回去了，她從此在英國宮廷打滾數十年，成為全歐洲最風光的失婚婦女。但也因為她的欣然接受，她的「醜名」，因此跟了她幾百年。

　　安娜醜嗎？除了亨利八世和一些嘴壞的心腹，很少有人批評安娜的長相，很多人還說她有魅力，大家很願意跟她玩在一起；法蘭西大使說她不是最漂亮的女人，算是個「中等美女」；她的畫像溫柔可愛，氣質沉靜，包含亨利八世自己在內，從來沒有人批評過畫得和安娜本人不像，據說只是她皮膚不好，得過天花臉上有點小疤。簡言之，她不是頂尖美女，但要說醜，那就過分了，連最挑剔的法國人都說不出來。

　　但亨利八世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到處宣傳安娜長相不佳？恐怕亨利自己問題才大。

　　在安娜剛抵達英國，原本計畫停留在行外先休息，梳妝停當以後再進宮見駕，但亨利迫不及待，當自己是浪漫騎士，打扮成普通男子私下夜闖香閨一親芳澤，想看看公主對他真實的反應。奇妙的是，當公主的畫像老早送到了英格蘭，她卻對未來的丈夫一無所知，連高矮胖瘦都不曉得。此時亨利已經是個又老又胖的中年大叔，闖入安娜房間時當然引起一陣驚慌；公主大聲喝斥要他退下，絲毫沒有亨利幻想中唯美純愛的反應。

　　其實安娜的反應非常正常，身為自重自愛的女孩，她沒喊人來把陌生男子打死已經很客氣了。但自戀了一輩子的亨利，見笑轉生氣，於是先發制人，率先宣稱，是因為安娜太醜太臭，是自己不喜歡她，是她糟到沒人要了，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她；他自然絕口不提結婚前自己發生過的糗事。

　　另外，亨利這時候身體健康早就出了問題（腰圍超過50吋，慢性病纏身），部分男性功能已經出現了缺失。而安娜出身保守的德國貴族家庭，好傻好天真的沒有被「特訓」過那些「幫助」丈夫的技巧。亨利之對於安娜，究竟是不想，還是不能？後世的專家們也有頗多說法。（他的下一任妻子則據說是床上高手，或許解答了為何他後來堅持要娶她）

　　除了性別上的自尊，很多人也忽略了亨利八世這個行為的政治原因。當初求娶安娜，是因為她的家鄉克里維斯處於德意志地區，當時是神聖羅馬帝國的轄區；而亨利八世因為宗教改革，和各國之間關係緊繃，他希望能藉由婚約和皇帝套點關係。但他結婚之後才知道，皇帝和克里維斯公爵的關係很差，因此安娜的婚約成為兩方結盟的絆腳石。

　　這兩個離婚原因，是不是比「安娜太醜」合理的多？

　　有關安娜的容貌和為人，其實當代許多人都有自己的記述，但來不及了，後世往往只記得安娜「因為醜→所以離婚」的這個歪曲紀錄。畢竟八卦總是比枯燥的政治議題有趣的多。安娜在歷史上似乎變成了一個徹底的輸家：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被老公說踢開就踢開，毫無招架之力，而且最後還終身未嫁，要多慘有多慘，簡直是超級敗犬、敗犬中的敗犬。

　　然而實際上，安娜才是亨利八世六個王后中，唯一的贏家；不但贏，還贏到了最後。

　　離婚之後的安娜，開始穿著最華麗的衣裳，最頂級的珠寶，住最爽的大豪宅，參加最高端的派對。認識她的外國大使說，「失婚婦女」安娜容光煥發，簡直跟變了個人一樣；她去到哪，大家都歡迎她，手上有錢嘛，怎麼會缺朋友呢？而後她和亨利還變成了很好的朋友，她把英文學起來以後，原來她很會聊天，國王有時還會自已跑來拜訪她，讓那些原本嘲笑她的英國人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籌。一直到亨利掛了，安娜都繼續在英國貴族圈走跳，因為她和瑪莉及伊莉莎白公主感情都很好，所以她一直活到瑪莉變成女王，宮中都還有她的一席之地。

　　相對安娜，看看亨利其他六個老婆：不是病死，就是被砍死，壽終正寢率是0。沒再婚？她幹嘛要再婚？自己手上有車有房有地，宮廷出入還橫著走，何必在16世紀做個看丈夫臉色的女人？英國廣大的貴族婦女們人人都對她羨慕得要死，你以為她們真的很想結婚？

　　歷史上的安娜很慘，因為歷史是男人所書寫。在男人眼中，長相難看、不婚不生，就是人生的輸家，即便對於安娜而言人生明明大獲全勝。以她的財力，亨利後來對她的友愛，她要再婚基本上毫無難度（你簡直難以想像當代搶著當小白臉的男人有多少）。她是選擇單身，而不是被迫單身。安娜不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她從不高唱分手萬歲失戀無罪，但她是個務實主義者。她拒絕回到克里維斯，因為擔心失婚之後會因為家族丟臉被父兄殺死；她不想堅持無聊的自尊，重點是自己的前途如何，亨利要什麼，就給他呀！做個識相的女人，多快樂。

　　一直到18世紀，安娜的長相都還是學者們爭論的話題，英國一方堅稱她醜如傳言，其他國家則是對此大翻白眼。而我想，假如安娜再生，她會怎麼說呢？恐怕她會淡淡地說：如果我同意我很醜，那你們打算給我多少錢？

關於克里維斯的安娜，這個令我崇拜的女人，還有很多有趣的八卦，在我的Podcast中為她做了一個專輯，關於亨利八世的六個老婆們也各有故事，歡迎大家收聽：
醜到被退婚？美到被砍頭？中世紀高風險事業：結婚｜亨利VIII系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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