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喜歡分享與交流，喜歡寫作的人，自己的經歷總是寫作的素材。我給人的印象，常常是「沒有秘密」。可是，自己的經歷中又很難沒有別人，包括別人的「秘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許多人都具有一種「什麽事都不該説，除非當事各方都已經確認過可以公開」的隱私觀念，而非我恰好相反的「只要沒有被明確告知不能説，就可以公開自己作爲當事人的事情」。最初意識到這種區別時，我一度以爲只要做到不「雙標」（譬如，只要對方是當事人、我也沒要求過ta不許公開，那麽說什麽就是ta的自由，我不會去譴責對方「暴露我的隱私」；若我作爲另一當事人覺得ta説的不符合我的事實版本，「闢謠」也是我自己的責任和權利），那麽我大可按我自己的天然傾向行事。但這樣的隱私觀念衝突通常都會帶來我不想看到的傷害，對此的反思、朋友們的開導，也讓我認可應該努力去做到前一種觀念的要求。但這仿佛是一種對社會規則的粗劣模仿，模仿的理由是我不想傷害別人、希望去尊重別人的界限和規則，而不是我真的理解了這樣的規則爲什麽存在。當然，這或許並不是那麽重要——尊重的前提並不需要理解，恰恰因爲世間衆人與自身完全不同、甚至難以理解，才需要尊重和接納。

因此，在理智尚存的時候，我想努力做到「保護隱私」，因爲我知道不這樣做，會令許多人感到不安。即使有時候，這樣的努力也讓我有些許難受和困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國王長著驢耳朵》的故事，它的寓意或許是對自身的缺陷早晚會欲蓋彌彰，但當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卻是理髮師如何向「樹洞」傾訴，而「樹洞」或者説那棵沉默的樹，又如何成爲一支昭告天下的笛子。或許這個問題一直令我困惑而着迷：所謂秘密、隱私，與「公衆事件」的界限何在？

答案恐怕是那樣地因人而異，充滿了每個人獨一無二的過往甚至創傷。而「沒有秘密」是我的特權——或許是我被保護得太好、不知何爲創傷，而我又怎能倚此口無遮攔、忽視她人的創傷與痛苦？然而，如果一個「樹洞」也難免化爲笛聲，我又該如何安置自己的話語呢？若我選擇訴説，造業在我，也唯有我能承擔可能的疏遠與怒火。

囉嗦了這許多，是近日真實的困惑（和朋友聊起近日Gay圈公衆號「陳十四」自曝的一些「八卦」亦有所感），或許也是爲了自辯，為著公開以下這些自己的「樹洞」筆記吧。在手機上玩這個叫「老農種樹」的游戲已經好幾年了，零星寫在游戲裏的「樹洞」中的内容，不知不覺亦有許多，且大多有關戀愛的心情——將其記錄在此，雖未對任何人指名道姓，仍有過度自曝隱私之嫌。它們會否有任何「文學意味」或公共的意義，其實亦不由作者評説。或許説到底，我的寫作不過是那説出「國王長著驢耳朵」的衝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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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樹説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