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系的民主

這世上大多數博士生都要經歷Qualifying Examination，通過了才有資格叫做博士候選人，加拿大的博士班多走向取消大家坐在一起六小時的集體筆試，改成寫較長的小論文代替，而敝所是全加拿大在疫情前唯二還需要in person考試的政治系。

一年前選校時我明確告訴當時的系主任，如果資格考是in person（主修七個小時內寫9000字，副修四個小時內寫6000字），那基於老眼昏花、記憶力衰退、外加太晚學英打等等因素，老夫是真的無法讀這個系，只好去其他學校。系主任說不該為了資格考形式選博士班，資格考只是個check list，是通往博士學位的路上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不需要有壓力（真的不能信政治系的嘴），再說疫情爆發後，已經改成take home，就他所知，系裡有一半的教授也贊同take home，他有預感系上終究會完全改成take home。

不過一入學，這位主任就莫名辭職了，我的第一年是take home，整整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總算勉力生出近9000字的答案，也算是高分通過。最難的主修考完，還有什麼難的？殊不知九月一開學，新主任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緣由非常堅定地想要改回in person。

我嚇得數星期無法好好睡覺，現實上，我的英打真的不夠快，更不用提和母語學生一起考試，光聽旁邊學生喀拉喀拉的打字聲都夠我焦慮症爆發，我去找系主任談，她說別擔心，in person的評分表準比take home低，誒，無論品質，字數不會減少，老夫照抄都沒辦法在兩小時打三千字好嗎？

當然不只我怕，政治所的學生會也去抗議了。為了顯示所上也是有聽取學生意見，系主任做了一個實名問卷調查，說要看看研究生們的意見，結果95%學生希望繼續take home，沒想到系主任完全無視，發了信給我們詳述in person的考試規則，簡言之就是題目會在24小時前通知學生，大家可以不用怕，且基於回到in person已經被提成下次Grad Council的動議，屆時就看投票結果分勝負。

Grad Council是所有教授和在學之研究生都可以參加的，其實我很訝異參與的人數之高，很多與會者已經是3-5年級，換言之他們已經以in person 或take home的形式完成學科考了，此次會議的決定不會影響他們，他們大可以不必浪費時間來討論和投票，但許多高年級學生還是為了他們認為take home是比較合理的形式出席了會議。

投票前兩派各自陳述意見：

支持in person的主要就是系主任發言：大意是有家庭的學生覺得take home很難安排時間（儘管我認識所有有小孩的博士生都想要take home）、且有作弊之嫌（但當有人問過去兩年有多少學生被抓到作弊，她也回答不出來，只說有一個被發現複製貼上自己的課堂報告幾句話，但實際情形因為大家都在家，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作弊）、還有很多同學「私下跟她說」如果in person是提前24小起通知題目也沒這麼糟糕（無法證實的沈默多數?）。雖然她聲稱自己沒有立場，學生私下和在問卷上填寫反對in person的理由她一句也沒提到。

當初招募我的主任倒是力挺改成take home，他認為我們入學時是take home，沒道理讀到一半變成in person，要改考試制度應該要從長計議，也有學生指出如果可以24小時前給題目+一題帶一頁筆記入場，究竟硬要學生一夜無眠後又通勤到校寫答案的理由在哪？更重要的是，資格考是希望學生能夠理解消化那些應該理解的閱讀材料，但是in person基本上就是考能夠死背多少，對於理解並沒有太大意義。

不過系主任不在乎，出於某種謎之自信，她相信同意in person的人是多數。

接著是投票。投票前，主席說：感謝同學們共襄盛舉，可惜學生的投票只佔25％比重，此話一出引起學生一片譁然，卻也無能為力。幸好投票結果是教授們in person 和take home大概六四開，幾十個學生全數選take home。無論怎麼算數，很明顯回到 in person這個動議被否決。

這時候原先不贊成從長計議的系主任就說，雖然動議被否決，但是in person以外的形式還沒有被討論（？？？），所以還不能確定從此否決 in person，這下更多教授加入不爽行列：投票結果就是大家不要in person，所謂「以外的形式」不就是take home嗎？是還要討論什麼？

於是學生會長就說要不現在提個動議，趁此次參加Grad Council的人數創歷史新高， 乾脆現在就來討論到底將來學科考要不要take home？

這次教授們的意見來到五五開（幾個原先贊成改回in person的教授看到學生的意見也決定從善如流），學生還是無一例外投了take home。

主席在宣布結果後，忽然面有難色，他說剛剛有接到小紙條說會議規則有規定不能提臨時動議，任何臨時動議都要七天前通知！！！他顯然不知所措，因為投票結果是這麼壓倒性，而且就像好幾個教授指出的，這個規則在過去十年間從來沒有被動用過，大家都是想提動議就提動議。

這時候系主任馬上接話說：今日已晚，那我們擇日再議吧。整個會議就在學生一片What the fuck is going on中結束。

這一場會議真的見證了政治系的民主制度，也算大開眼界。

當初考完試元氣大傷，後來忙其他事情，就沒有分享整個準備和考試過程。關於系上說什麼有作弊之嫌，我只想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考試是一整年的課程內容，總共20-22週的閱讀，每週閱讀大概是8-12篇非常理論之論文，如果沒有每篇文章都做筆記，就算是take home你也沒辦法生出答案。為了應付這個考試，每一週我都做了將近15頁以上的筆記（估計也有五萬字吧），考試前一個月再從中整理出兩種比較簡潔的筆記：一種是每週每篇文章的主要論點，一種是預測考試主題的相關文章，如此周全準備到考試之時我也才勉強寫完而已。

所以到底要怎麼in person考試，大齡非母語學生也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