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

這天我飛過了一間房子，底下有一家人，正享受著假日的家庭時光，悠閒地，一邊燒肉一邊聊天。他們看起來很開心，偶爾會互相夾肉給對方，兒子的嘴巴髒了，媽媽就拿紙巾輕輕幫他擦擦；爸爸吃飽了攤在椅子上，拍拍自己的大肚子，大家會看著他，有默契地下意識大笑起來。

翌日，我飛過了另一間房子。這間房子是不完整的，它不只是缺了一角，它甚至沒有一個外形，不能遮風擋雨，不能容身 —— 它是碎裂的，建構房子的材料都化身了碎片，散落在地皮上。當然，這裡沒有人居住，甚至人影都不見，它與我昨天看見的金黃色畫面彷佛是不存在在同一個世上一樣。

我繼而再飛過一座座城市，看著人們如何於大廈之間交匯又離去，聚合又分散。我特別喜歡看著人們用力地擁抱，用力地大笑，用力地嬉玩，然後當黃昏來臨，人們分別，那美好的時光就像是電影一樣，永遠停留在我的腦海。

不過這個世界同樣有許多，我不忍看見，卻需要見證的事。

偶爾我會坐在一棟建築上，靜靜地看著這個畫面，陷入沉思：為何我會看到這幅景象？為何它會發生？為何人類之間可以有如此大差異。

—— 那是一具具沒有了靈魂的躺殼，躺在了無生氣的街頭上。生者抱著逝者的身軀仰天痛哭，天上的鳥兒不斷啼叫，聽來非常悲傷，好像是在哀悼生命的脆弱一般。我靜默凝視著眼前的景象，再毅然再次飛往我所看到過，所有美好的金黃色畫面。

戀人們親吻相擁，父親溫柔地拖著年幼女兒的小手，兒童之間無憂無慮地嬉戲⋯⋯ 對，生命本該是如此美好的，它不應被無故染上紅色，不該被任何人肆意剝奪。

為何這個世界會有如此殘忍的事？我常常疑問。

那麼我會因此討厭這個世界嗎？

我很清楚知道我的答案，不帶任何猶豫。

我想起了當我尚是像他們那樣，站在人群之間，我是怎樣度過我那匆匆一趟的旅程。我沒有成功實現到我兒時的夢想，我當上了平凡的打工族，庸庸碌碌地度過了我的人生，但我曾努力過，我不後悔。我曾經對我所處的環境感到不滿，我全力投入，嘗試去改變固有的制度，最終我因無力而失敗，但我不後悔。我親眼目睹著另一半因病先我而去，後來也目睹雙親繼而離開，我被巨大的悲傷吞噬，甚至對生命的消逝變得麻木，但我至少陪他們走過了最後一段路，我不後悔。我誕生了在這世界上，經歷過許多讓我覺得生命了無意義的瞬間，但我不後悔。

距離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很久了，甚至我對我曾有過的感受不再那樣強烈，但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每次看到世界上同樣存在著金黃色的燦爛和黑白色的悲痛，我相信金黃色的部分能夠照亮所有黑暗，就如同我一直認為我過上了無比精彩燦爛的金黃色人生一樣。

我憶起了我曾經飛過一個金黃色的大稻田，看到了一對老人手牽著手散步在稻田旁，他們前面還有很長的路，但他們沒有急，只是緊緊牽著對方的手，悠悠緩緩地走著。

這一切是否就是如此簡單呢，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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