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與“民族主義”的復蘇——社交網絡的困境與出路

多年以後，當我們回望歷史，可能會將2016這個年份作爲某種歷史時期的劃分界限。因爲在2016年，英國人民決定脫離歐盟、川普就任美國總統，而在遙遠的東亞，那個曾經一度以超快速經濟增長標榜自己的中國也被衰退的陰雲所覆蓋。隨著難民問題的持續發酵，西方左翼思潮嗅到了危機的味道，各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開始擡頭，逆全球化進程悄然開啓。一個可能會使我們這代人倍感陌生的“新時代”即將到來。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否認“全球右轉”趨勢的形成。人類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以及風起雲湧的左翼革命運動之後，終於兜兜轉轉地回到了原處。這當然與各國左翼精英的固有缺陷有關。多年以來，左翼精英一直抱持著這樣一個幻想，即民主國家可以通過幫助發展中國家發展經濟和技術的方式來推廣民主模式。在這種天真想法的指引下，他們開始倡導各產業的全球化。加之這一主張與跨國資本的利益導向高度一致， 一系列綏靖政策陸續登臺。這一切都給某些頗具野心的政治勢力（如中共、伊朗和朝鮮）提供了“韜光養晦”的可乘之機，以致於當人們回過神來時，他們不僅都擁有了核武器、還無時無刻不侵蝕著西方的民主與法治。

民主國家的大多數民衆可能并不關心所謂“野心政權”的崛起，也對所謂民主制度“被侵蝕”毫無興趣。他們切身體會到的，是就業機會的流失、貧富分化的加劇、大量難民的湧入，以及“政治正確”的約束。多年以來，傳統媒體和學院精英把控著西方社會的話語權，這些身處社會中下層的人一度成爲了“沉默的大多數”。他們在財政吃緊與難民潮的夾擊下敢怒不敢言。這實際上是一個十分滑稽的現象——左翼思潮原本是以代表弱勢族群的形象起家，如今卻對社會上最大的弱勢族群視而不見。在這樣的情況下，左翼精英逐漸被選票抛棄便成了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

2016年11月，在幾乎所有美國媒體都在翹首以盼希拉里·克林頓的勝選之時，唐納德·川普被憤怒的選民送入白宮。從此，一場美國總統與傳統媒體的“輿論大戰”拉開了序幕。川普總統所使用的“武器”其實并不高端，毋寧說，這一“武器”早在歐巴馬總統初次參選時就已經被其助選團隊所使用。隨著智慧型終端的普及，這一“武器”——社交媒體——的力量與日俱增。儘管傳統精英群體一直對充斥著垃圾信息和假新聞的社交媒體不屑一顧，但對如今佔用戶總量絕大多數的社會公衆而言，社交媒體已經成爲他們獲取信息的首要渠道。無論傳統媒體是否願意承認，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期都將被網絡與社交媒體主宰。而網絡與社交媒體的諸多性質，決定了“逆全球化”與“民族主義”將會是未來社會的主流。族群割裂已不可避免，倘若左翼精英想要重新奪回話語權，他們就必須懂得如何“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首先，社交媒體相比於傳統媒體的最大特點，是其幾乎零門檻的信息生產模式。如今， 只要你擁有一臺運行正常的智慧型終端，并且你恰好又會打字，那麽你就可以成爲一名作者。你無須對你所生產出來的信息“負責”。事實上，只要不碰觸法律的底綫，你可以同時創建幾十個賬號，並利用這些賬號散步你自己炮製出來的“真相”。

其次，社交媒體不僅不具備信息篩查的功能，反而會放大用戶的情緒，使得短暫的“網絡集聚”變得輕而易舉。在前社交媒體時代，若想舉行一場抗議集會活動，你需要投入許多人力、物力和資金，並提前數周時間開始策劃和報備。而如今，在任何一個頁面、對於任何一個話題，都有可能產生幾乎“毫無成本”的“網絡集會”。在這種自發性的集會上，用戶可以毫無顧慮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感受並傳達別人的情緒。在這個過程中，物理上的距離感和網絡上的“零距離”感會將任何情緒無限放大，形成頗具力量的“網絡輿論”。

最後，社交媒體的上述兩個特點可以很輕易地被部分“野心家”利用。他們利用特殊的技術手段，收集和整理用戶數據，並通過對這些數據進行深度分析，針對不同用戶的不同喜好推送事先設計好的信息，最終達到引導甚至控制輿論的目的。在過去幾年的歷次社會運動中，我們都能看到類似於“中共網軍”的身影，他們散佈假消息、組織網絡暴力、不斷挑起族群對立。令人遺憾的是，我們自由世界的用戶對這些露骨的伎倆照單全收。

社交媒體的這些特徵無不導向這樣一個結果，即“逆全球化”趨勢與各國“民族主義”思潮的復蘇。技術先驅們創造因特網的初衷是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普及，我們越來越感到事態發展的事與願違。或許在互聯網發展的初期、網絡用戶高度精英化的時代，網絡多少起到了一定增進溝通、彌合矛盾的作用。但在社交媒體空前發展的當下，網絡不僅無法消除族群之間的不理解，反而會加劇不同國族之間的矛盾與對立。人類的天性似乎決定了，大多數人只願意待在自己的“同溫層”中，只願意同與自己觀點近似的人相處。而無處不在的網絡辯論也完全起不到“求同存異”的作用，多數辯論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

今年是個特殊的年份，我們眼見世界因病毒的肆虐而走向衰退與撕裂。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逆全球化”與“民族主義”只會占據更多的公共空間。至少在我看來，這一趨勢已經無法逆轉。在這樣的背景下，無論是傳統的學院精英還是社交媒體的使用者，都應當冷靜地思考一下出路在哪。我們不能再讓戰爭的悲劇重演。而站在民主黨面前的，并不僅僅是一個川普總統，而是一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