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样学样地写下封城笔记·题外话(一):不给说法不代表没人记得
(一)
《左传》里有句话,叫“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大致意思是:国君的一言一行都要记录下来,(如果)记录了不合法度的事情,后人怎么看呢?
古代的帝王从道理上来讲是不能干预史官的工作的。因此,历代皇帝,知道的“君举必书”道理,对历史多少还有点敬畏心。风发意气如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还提心吊胆地问监管国史的褚遂良:“你怎么写的我,能给我看看不?”老褚没和他客气:“该怎么写怎么写,没听说过还要给你看呢!”于是太宗作罢。后来在太宗朝,褚遂良官至太宰。(注:《资治通鉴·唐纪十二》: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新中国成立后,和老大哥学了一招,推翻了之前“君举必书”的原则。对重大的历史事件,组织要要定性,要给结论。由此一来,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都有一个相应的“官方说法”。说白了就是:一个事件是对是错,在这里面谁干了什么,该发小红花的发小红花,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有了法定的官方参与程序,这下官史的压力就大了。动辄成千上万条人命相关,无数双眼睛盯着每一个字,讨要和自己相关的说法。毕竟,《资质通鉴》同一篇章中还有关键一句——褚遂良回答完之后,同为史官的刘洎神补刀:“就算官家不记录,天下人可都记着呢!”(“纵使遂良不记,天下亦记之”)
(二)
中心医院又一位大夫走了,第三个了。谁能料到,一个太婆来看青光眼的门诊,就一下带走两名眼科专家。其中一位是年轻的、被全球华夏儿女许以网络国葬的吹哨人,另一位是“火爆”的眼科主任梅仲明先生、退休在即的武汉市“光明特使”。(我发誓,我无意谴责这位太婆,她一定也需要救治;我希望她已得到应有的看护,并早日痊愈。)
武汉市中心医院,以前的市二医院。其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创办于1880年,140年来,救死扶伤无算。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离华南海鲜市场仅2.5公里,4分钟的车程。新冠已降,中心医院是直面首批患者的第一战场。鏖战之下,中心医院200多名职工感染,其中3个副院长中招;多个科室主任正被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带着呼吸机;多个一线护士在生死之间反复穿行;急诊科损失惨重,肿瘤科倒下20多名医护……这个说法摘自方方2020年3月3日封城日记,同时也被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侧面印证了:“230多名医护确诊,有科室边战斗边倒下边补充”(《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2月17日:亲历者讲述:武汉市中心医院亲历者被感染始末)。 他们的战友,中心医院的蔡毅医生在朋友圈里写道:“一个、两个,他妈的第三个了!当我写文送别我的兄弟,一位接着一位,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第一位,我愤怒,不安!第二位,我伤心,害怕。第三位,麻了,我彻底的,麻了!……泪水擦干了,哭尽了,再只剩血了。”……
(三)
这段血泪呜咽的历史,会如何体现在官家的“结论”中?不知道。又有听闻,说武汉要建新冠纪念馆,但请执掌之人秉笔直书。除此之外,又是谁在疫情传播初期掩盖了医护感染的事实?是谁指示把八勇士捉去训诫,留下“能”“明白”三个字?又是谁,在十二月中到一月中前后的二三十天里,隐瞒了医护裸奔、重症爆满、焚炉不堪重负的事实?这些说法,希望能在纪念馆里有一席之地。
诚然,官史可以按着官家的意思来写,没关系嘛,还有野史。野史可以404,还可以口述。于是,就有人暗戳戳地就叫你去写“能”和“明白”。可是,即便“能”了、“明白”了,难道就没人记得了?难道真还能像电影《黑衣人》里一样,掏个铁棍棍儿出来按个钮就把人的记忆抹杀了?
调查组来了一个月了,该给说法了。如果有结论,还是许个现世报吧。是谁的锅,别藏着掖着。飞锅大赛也看了一个月了,正方反方纷纷上场,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飞锅大赛不好看,锅飞久了,终无了局,人心都凉了。
我们也都知道,不给说法,也未必会有多少人大张旗鼓地讨要。可不讨要,不代表不记得——当事人、亲朋后辈、所有经历过、听闻过的人。今天逝去的生命没有说法,记下来的,你说会是什么呢?
至于高喊“学会放下,才能拥有新的幸福”的人,我另起一篇再来骂你们。
(2020年3月4日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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