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在我窗戶後端

我們的人生由一連串的不安感集結而成，沒有了不安感，又是另一種不安。

在連串不安感下我們遇上了愛，然後又隨不安感遙然而散，輕如縷煙。

記得小學有段時間對暑假沒甚麼感覺，母親沒強迫我報甚麼暑期興趣班，予我無限空間在電腦前、在沙發上、在床上靡爛地過，日子倒是快樂，無愁無憂，每天總覓到一些新玩趣。

暑假好像是用來虛耗光陰的工具，像螺絲批打開螺絲孔那樣，鑽了兩個學期換來的是一個空洞。那時候還不懂甚麼叫善用時間。老師於是叫我起來，問我暑假做了甚麼，我支吾以對，班上的同學好像每個都幹了甚麼大事，個個冷眼瞪我，期望我這個被注目的人有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有趣經歷。於是我說，沒甚麼呀，隨即就像「金腰帶」附身般，罪犯滔天。

幾年之後我好像學懂了，開學前一兩天懂得不安，於是特意捏造幾個獨一無二的故事，並為過去兩個月每週編排「充實」的活動時間表，樂器班、運動練習、旅行等，好讓我看起來不是那些沒內容的人。誰知隨後老師沒再點名問我。那是我要把核心腐爛的蘋果包得美侖美奐的年少時期。

有個朋友特別容易感到不安，尤其是一些她無法控制的事情，如催趕共事的人交功課、遞交後又擔心質素未如理想，有時又會不安別人怎樣看自己，做決定時又會十級緊張會否許下與願相違的決定。前思後想，如果不安感是一潮洪水，不懂游泳的她應該早已遇溺。

「天降巨石，除了逃跑，你還能拯救被巨石壓死的人嗎？」記得另一位朋友這樣與她說。

可是逃跑成功僥倖生存的，命運就讓緣份起了變化。

倖存者有曾共患難的意味，心有餘悸之後是人性美的呈現，能讓情誼昇華，能使愛情堅貞。朋友二人肩並肩在街上抗爭，一同吃催淚煙，逃避追捕，堪稱亂世佳人，使人神往。雙方情誼如寶劍般被戰火燒紅，越見鋒利，越見牢固，是為無堅不摧。

又有朋友與情人在爭論移民與否的問題，幾乎鬧分手。城市讓情侶的問題立體地浮現，不安感馬上要把羈絆斬斷——有人決定要以一己之力化解不安的源頭，有人卻渴望逃離不安感。逃離的，愛情能否鑄成寶劍，還看移居後能否化解不安感成為倖存者happily ever after要梳理的事宜。

時刻警惕，成了今天的口號。能與不安感共存的，成了人上人。兩個暑假驟眼雲煙，在我往螺絲孔裡看時，我看不見牆的另一端、洞的盡頭。遠處似乎有光，卻比螢火蟲尾巴的光點要微弱，若隱若現，與其說有光不如說是想像中的彼岸。那方的太陽光田是幸福的意境，朵朵洋洋向日，蝴蝶蜜蜂爭相採蜜，幾位花農走過，用口風琴吹奏着西方童謠，不安感，輕如縷煙。

我從來沒這樣細膩地感知過時間，因為這城市，讓我更完整地成了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