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前三十年(六)

林海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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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從小到大,我的父親從沒有真正相信過我。無論我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他都會用質疑的口吻和語氣,質問我、懷疑我,甚至用反話來刺激我,企圖讓我“露餡”。有時候他的反話也會讓母親覺得難受,母親說:“你怎麼能這麼說話?”父親說:“我激他,我激——他!”他說“激”這個字時語氣很生硬。

我暴躁的性格,像我母親。母親從小到大,也是被姥姥的反話折磨着。因此母親受不了這樣的質疑,這個性格同樣傳給了我。父親說反話刺激我的時候,我會跟他頂,我並沒有這麼做、這麼說,他憑什麼從來不相信我。但是,我會被他罵、被他打,邊打罵邊說:“頂嘴是不?還頂嘴不?說話,還他媽個逼的頂嘴不?”

從來如此,不知道被他激了多少年,我不敢再說出心裡的任何想法,以至於後期,我都沒有了任何想法。

(2)

父親用反話刺激我,企圖讓我“露餡”,最嚴重的一次,發生在大約1998年或者1999年。

那是5月份,我們這邊進入了玉米的播種季節。那時候,我願意跟他們去種地,但是他們不讓。他們不是怕我吃苦,而是,在不告訴我怎麼種地的情況下,怕我種地的方法和他們一樣。於是,便讓我在四姥爺家待着,這裡離我家承包的山地不遠。四姥爺和四姥姥不在家,我便和四姥爺的母親,我的五太姥一起待着。

這裡簡單敘述一下五太姥的背景。她的母親年輕的時候,算命先生說,要喝七個井的井水。我們對於算命先生的話,按照意識形態的觀點,直接“一刀切”,說這都是迷信。我們也不去想這到底是不是迷信,反正意識形態告訴我們這是迷信,這就是迷信。其實,過去的人也不信,除非真的應驗了。五太姥的母親果然走了7家。五太姥有兩個兒子,是我四姥爺和五姥爺,但是他們對她都不咋好。五太姥對我倒是挺好的,我在家裡缺乏安全感,在她那裡能找到一種安全感,被保護和關愛的感覺。

但她畢竟老了,說出的話都不知道是怎麼聽到的。也許我就是這個命,註定有一劫。

有一天,父母種地後回家,把我領回家。進屋後,直接大聲喊叫:“這個他媽的逆子!”母親說:“怎麼了?”父親大喊:“問他,媽了個臭逼的。”直接沖我喊:“過來,來西屋!”

那時候,我已經不敢多說一句話。我去了西屋,父親沖我喊:“你說的話什麼意思?”我蒙了,我說了啥?母親問:“他說啥了?”父親大聲說:“這個逆子,說我爸媽都死了才好呢,我跟我太姥玩!”

即便我太姥能給我關愛和小孩子想要的被保護的感覺,但我也不會說出這種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想不起,我啥時候會說出這話。

當時我說:“我沒說?”父親大罵:“你再說你沒說,媽了個臭逼的,你再說一遍?”我說:“我沒說……”父親直接打我,讓我跪在地上。

這時候的西屋,還是很冷的。屋子裡空空如也,地上鋪着水泥。父親就讓我跪在地上。我哭了。

父親一直在逼問,問我說沒說。我反覆說:“我沒說。”父親則大喊:“你再說一遍你沒說?”中間的一些對話,雖然不只是這幾句話的重複,但意思都是類似的。父親就是想讓我承認我說了這句話,但我沒說,因此我就是告訴他:“我沒說”。

父親逼問了我20多分鐘。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而且還吐了。這時候,母親看不下去了,於是顯得比平時溫柔一些,問我:“你告訴媽,你說了嗎?”我說:“我沒說。”父親還在逼我:“你再說一遍你沒說?”然後繼續打我。

又過了一會兒,看時間我已經被我父親折磨了30分鐘了。在我已經明顯虛弱的情況下,母親和父親商量,讓我坐在擺在西屋的沙發上。這沙發,是我家1997年蓋房子以後,別人家給我家的。至於蓋房子的事情,後面的文章中我會提到。母親扶我起來坐在沙發上,問我:“媽再問你一遍,你說這句話沒?”我說:“我沒說。”

父親眼看刑訊逼供無果,又罵了一會兒,不罵了。母親扶我回到東屋,上炕休息。

第二天,我印象是周末。父母種地去了,我在家。家裡不知道哪來的彩色粉筆。我心裡相當難受,我又不敢說。一直以來父親對我的巨大刺激,我不敢說出任何心裡的話。我只能在心裡極度憋屈的情況下,用粉筆在我家東屋的二手房門上面,寫了幾個字:“我沒說那句話。”

父親回家後,看到我寫的字,又用很嫉恨的眼神,斜着眼睛,歪着嘴,指着我,沖我喊:“你他媽的再說你沒說那句話?”這句話喊了兩三遍的樣子。我還是用無助和屈服的眼神看着他。

這件事我不敢再提,我怕了,怕他再罵我。我也不敢見我五太姥了。2005年8月份,五太姥來我家一次,來看一眼我母親,說:“我來看看孫女啊,這是我孫女。”天熱,她不進屋,在我家台階上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四姥爺家往外面走,有一條河,沒有橋。後面,五太姥姥過河的時候摔了。加上兒子對她不好,她也沒吃東西,2005年農曆八月十三下午4點多,她去世了,享年虛歲87歲。

我從沒有恨她,但我恨我父親對外人的無條件相信,和對自己家人的完全不相信。母親也是如此,他們的這個性格,後面我還會提到。

(3)

父親和母親,儘管都不信任我說的話,但不信任的程度還是有所區別的。

對於我母親來說,很多事情對她說了以後,儘管有極大的可能會被她用激烈的言語和很高的嗓門來打壓,但我可能還會對她說,對於那些不涉及她的經驗、視野內的事情,她還是會聽我說的,是否信任則是另當別論。而對於我父親來說,這些事我不想對他說,因為他不會聽我說的,即便我說了他還是會當場質疑,甚至用反話“激”我。儘管母親對我的那種暴躁的性格非常傷人,但父親對我的懷疑更加傷人。

舉個小例子吧。

小學時候,無論是晚上還是周末,我在家寫家庭作業。作業寫完以後,我就收起來了。父親回家以後說:“作業沒寫呢吧?”我說:“寫了。”父親:“寫了么?我咋沒看到你寫?”我說:“寫完了。”父親:“寫完了么?拿給我看看。”我拿給他,他反覆看了以後,還給我。你看我用文字寫我們的對話,看似沒有問題,然而請把說話的語氣帶進去。他說話的那種語氣,讓人聽着非常難受。即便是母親聽他這麼說話,都會說:“咋地?不信啊?你憑什麼這麼說?”這種語氣是無法用文字來表達出來的。

還是針對寫作業。好像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一次家長會,班主任讓家長在家裡檢查作業。當天晚上,父親回家進屋後,還是用那種語氣,說:“作業寫了么?檢查!”然後,用非常誇張的姿勢坐在了那個破沙發上,就好像某個貪官在下屬面前作威作福一樣,用那種似乎“我終於又多了一個理由打擊你了”那種體態、表情和言語,檢查我的作業。檢查作業無可厚非,我寫了作業,我還怕你咋地?但是父親表現出來的那種姿態,讓我非常難受。以至於我無法發泄心中的不滿,當時我摔壞了一個錄音帶的外包裝盒。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其他的事情,如前面所說,無論我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他都會用質疑的口吻和語氣,質問我、懷疑我,甚至用反話來刺激我,企圖讓我“露餡”。

很多事情,父親和母親似乎在徵求我的意見,但是當我說出的時候,直接進行反駁。我說出我想要什麼,或者我想做什麼,以及其他的事情,除非他們也這麼想,否則直接用強硬的話語對我進行打壓,必要的時候加以毆打。由於他們對我的各種控制和打壓,我無法表達內心中真實的想法,因此,他們便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將他們的想法、感受強加於我,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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