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一条远赴北方的狗

我一直没有见过传闻中那条狗，他来过，可是正巧碰上我请假。

在面试那天，B就问我，你怕狗吗？我迟疑了一下，说不怕。其实我的记忆一下子把我带回童年，我早已被童年的阴影吓得魂飞魄散。我撒谎了，我其实怕狗。我不但怕狗，我还怕别的动物，包括猫。B后来补充道，公司会有人带狗来上班，如果怕狗的话，恐怕不适合加入这家公司。

其实听完后半句，我已经不自觉地感知到一种威胁。但是现代人应该想象不到，会以这样小的概率遇到怕狗怕猫怕动物的人，这些人就和晕血、过敏、精神疾病一样只存在言情小说里。但事实是，也许我描述的这些人就坐在你的对面，或者你现在就已经遇到了一个，正和你隔着一篇文章的距离。

再说回那条狗，我见过他三岁生日的照片，我使用他超过5版的自我介绍，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真正见过他。我知道他的名字，比熟悉公司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我知道他的主人每天要早起遛他，然后再踩点到公司；我知道他生病的时候会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他吐过一整夜。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消失的时候，就像是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等他的主人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南方，离开了我们。新同事加入以后需要做自我介绍，总共使用过十几版的模板在今天失效。

他的主人发布了一条通知所有人的消息：为了帮助新同事快速熟悉公司的各位小可爱，下午大家又要愉快地聊天啦。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应该可以告别M，自己做自我介绍了。第18版自我介绍【格式】……

而往回翻到第17版的自我介绍，他还在这里：我叫M，昆明奶奶们喜欢叫我小狐狸。由于工作岗位变动，这个月我就要去妈妈生活的城市了。如果明天我的账户里多出300万的创业基金，我会选择开一家宠物服务公司，解决海陆空运输困难，宠物殡葬服务等一系列生存困境。

他也从自己的梦里醒来了吧，这300万也是我在自我介绍里必须做的梦。那之后，他就坐着远赴北方的车，去往我再也不知道故事的城市。

在新的自我介绍模板里他已经被删除了，他的声音再也不可能被听见了，而他的名字还被偷走，用来做赛博空间里的一身马甲。这并不是一种怀念，而是盗窃了一个身份。以后这里听过M的声音的每个人，他们在使用M这个名字的时候，还需要特地将他从被默认和被误解的概念中解放出来，还原到最初，才能找到他，重新确认他，怀念也才会被重新唤起。但是他已经不可能说话了，他的名字会被新的意义覆盖，直到完全被遗忘。也许有一天要向新来的人们解释为什么会有M这个名字，抛却了主要使用的涵义，才会附带轻飘飘的一句：它曾经是一条狗的名字。